【看中國2014年02月01日訊】2013年的1月13號,日本時事通訊社發表了一篇名為「大學生發行教科書」的新聞報導,講述了大阪市立大學工學部21歲的大學生山下明,在給工業高中的高中生們上課時,感覺高中用的工業教科書內容過於囉嗦繁瑣,於是決定自己動手編寫易懂好用的教科書。
山下明於2010年春開始執筆編寫,同年10月按日本政府規定申請教科書審定,並在接受審定過程中經多處修改訂正後,於2012年1月收到日本文部科學省的審定合格通知,成為擁有教科書發行資格的獨立個人。
獨立的個人怎麼可以發行教科書呢?這與日本的教科書制度有關。
日本的教科書審定制度及選擇使用制度
日本的教科書制度,目前採取的是民間編寫發行、文部科學大臣審核否決的審定制度。具體操作流程是:民間出版社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所制定的「學習指導要領」編寫教科書,然後提交給文部科學省所屬的「教科用圖書檢定調查審議會」進行調查審核。所謂「學習指導要領」,類似中國的「教育大綱」。而「教科用圖書檢定調查審議會」成員,由文部科學省的教科書調查官與專門委員,以及大學教授,小、中、高等學校的老師中選任的臨時委員組成。審議會將調查審核的最終結果提交給文部科學大臣,以此決定是否合格。審定合格的教科書,即可投入印刷發行。
日本教科書的審定以4年為一個週期,現在經文部科學大臣認定合格、擁有教科書編著發行權的主要出版社有44家。而對各類出版社編著的教科書進行選擇使用,公立學校由當地的教育委員會決定,私立學校則由各個學校自行決定。
因此,根據這樣的教科書審定制度,文部科學省的教科書課認為:既然一般的民間出版社可以編寫教科書,那麼一般的個人當然也可以編寫。
在日本,個人編寫教科書的例子並不多見,山下明無疑是比較特別的事例。但從中可以獲得的一條信息是:在日本,無論民間出版社還是獨立的個人,只要願意編寫教科書,誰都可以編寫。編寫完成後只要能獲得日本文部科學省的審查合格認定,就可以投入出版使用——當然,前提是必須有學校願意選用你的教科書。否則,教科書的編寫和印刷,就成了費腦又費時的賠本生意。
日本各類教科書對日軍侵華的不同描述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我還在國內上學時,就聽到國內的媒體在嚴厲批判日本右翼篡改歷史教科書,將「侵略中國」寫成「進出中國」……這是學生時代的我,第一次聽說日本右翼,並對它留下了惡劣印象,因為它「篡改歷史,企圖復辟軍國主義」。因此,當我在日本定居並有了家庭之後,對自己在日本公立小學就讀的孩子將如何接受日本的歷史教育,便格外關注。
日本現在實行小學6年、初中3年,共9年的免費義務教育。而日本小學的歷史教育,是從六年級開始的,屬於社會課的一部分。小學歷史教育的重點是讓孩子們記住日本的歷史人物,而中學則以世界史為背景、以日本史為中心;到了高中,歷史教育就被細分為「世界史」和「日本史」兩門課了。
我家小學生2013年4月開始上小學六年級,學校選用的是「教育出版」發行的《小學社會》(2010年3月10日審定合格,2013年1月20日發行),這是一本由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多所日本名校的大學教授,及多所小學校長等共41名教育界人士共同編寫的教科書。為方便小學生閱讀,這本共146頁的教科書不僅文字比一般書籍要大一號,而且每頁都配有相關的資料圖片。其中有以圖文形式介紹日軍侵華戰爭的,在反映該內容的書頁上方,配有兩張圖片:一張是正在攻佔上海街道的日軍照片,另一張則是日軍偷襲珍珠港美軍艦隊的照片。圖片下方,對1937年8月和12月日軍攻佔上海與南京,作了這樣的描述:
戰爭於1937年(昭和12年)8月在上海、12月在南京,蔓延至中國各地。不斷擴張的市區槍戰,導致許多居民遇難。面對日本軍的侵略,中國人進行了激烈抵抗,令投入了100萬兵力的日軍戰爭因此延長。
同一頁中,對「南京大屠殺」作了這樣的介紹:
南京事件:在南京,日本軍奪走了俘虜士兵和許多居民的生命,這件事,當時日本國內的國民們沒有被告知,之後,受到了世界各國的譴責。
大家可能會注意到:這本教科書中將「南京大屠殺」稱為「南京事件」。對於「南京大屠殺」,在日文中有好幾種稱呼:「南京事件」、「南京虐殺」或「南京大虐殺」。「南京大屠殺」雖然是日本政府公開承認的歷史事實,但對於受害者人數,在日本一直存在種種爭議,因此,各出版社編寫者從自身的歷史認識與立場出發,所使用的稱呼也不一樣。
又如2012年度日本高中生用歷史教科書《新日本史B》(「桐原書店」出版)第362頁,在介紹「二個世界大戰與日本」時,對日軍1937年佔領國民政府首都南京,作了這樣的註釋:
當時(日軍)肆意掠奪、放火、施暴,在淪陷一個多月的南京市內,屠殺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普通市民和俘虜,共計人數約有20萬人的屠殺(南京大屠殺事件)。為此遭到國際性譴責,中國國民的抗戰意識更為高漲。
而同為面向高中生的歷史教材,「山川出版社」編寫的《新日本史B》,在347頁對「南京大屠殺」的介紹,與「桐原書店」又有所不同:
日本投入大量軍力,於1937年底佔領首都南京。當時,日本軍殺害了包括中國俘虜及普通中國人在內至少數萬人以上,為此遭到國際性譴責(南京大屠殺)。日本自明治以來,就以成為列強一員為目標,並以此為規範朝著近代化發展。但是南京大屠殺,在1930年之後狹隘的日本主義抬頭之中,顯示了日本本身巨大的變質。
此外,教科書發行量一直位居榜首的「東京書籍」出版的中學教科書中,也多次出現「日本的中國侵略」字樣,並對南京大屠殺作了這樣的介紹:
戰火從華北擴大到了華中,同年末日軍佔領了首都南京,在此過程中,殺害了大量的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中國人(南京事件)。在此情況下,蔣介石政府遷都漢口,後又遷往重慶,繼續對抗日本。
最後,再看看一直飽受爭議與譴責的日本右翼教科書。下面是「扶桑社」2006年出版的《新歷史教科書·市販版》與2011年育鵬社(育鵬社是「扶桑社」的子公司——筆者注)出版的《新日本歷史》對「南京大屠殺」的描述:
當時,因日本軍而令眾多的中國軍民出現了死傷者。但是,關於這一事件實際犧牲者人數,在資料上出現的疑點和各種各樣的見解,至今仍在爭論不休。
與其他出版社相比,可看出右翼傾向的「扶桑社」和「育鵬社」對「南京大屠殺」極為輕描淡寫。儘管如此,這兩家出版社也無法在教科書上否認「南京大屠殺」,因為這是日本政府公開承認的歷史,若公開否認,就會無法通過文部科學省的教科書審定。因此,「扶桑社」和「育鵬社」只能用「實際犧牲者人數,在資料上出現的疑點和各種各樣的見解,至今仍在爭論不休」一筆帶過,打打擦邊球。
右翼教科書的採用率及日本國內的反對意見
「扶桑社」、「育鵬社」等右翼傾向出版社先後出版的歷史教科書,不僅遭到中韓等周邊國家的譴責,也遭到了日本教育現場的老師、PTA(即家長—教師協會,是一個家長與老師的聯合組織)、歷史學者、司法界、市民團體以及左翼市民團體的強烈反對。這些團體認為這幾家出版社「對於歷史和憲法的認識過於片面」,多次聯名緊急呼籲,要求各學校和教育委員會不要採用這些出版社的教科書,絕不能將「被歪曲了的歷史教科書」發放到學生手中。
2001年,「扶桑社」出版發行的歷史教科書採用率僅為0.039%,2005年的採用率為0.4%。2007年,因為教科書編委會的內部糾紛,「扶桑社」將教科書出版事業全部移交給了子公司「育鵬社」。2012年「育鵬社」的中學歷史教科書採用率為3.7%。而同年中學歷史教科書採用率最高的出版社,分別是前文介紹過的「東京書籍」(採用率為52.8%)和「教育出版」(採用率為14.6%)。
儘管「育鵬社」的採用率至今只佔到3.7%,但與它的前任「扶桑社」相比,採用率明顯每年都在上升,這無疑引起右翼教科書反對者的注意。日本有一個名為「孩子和教科書全國網路21」的團體,是由日本最主要的7家教科書出版社及教科書執筆者、出版勞動組合聯合會、歷史教育者協議會等聯合組織的。2012年4月,該團體共54名學者和學校老師共同編寫了名為《如何閱讀育鵬社的教科書》的歷史教學輔助資料,十分詳細地將「育鵬社」編寫的歷史教科書中,他們認為是片面、歪曲或有疑點的地方一一列出,並針對列出的問題一一提出自己的見解。
例如,在《如何閱讀育鵬社的教科書》第61頁,該書執筆者針對「育鵬社」在歷史教科書中將中國的抗日戰爭稱為「支那事變」(日本一般稱為「日中戰爭」),提出了如下見解:「‘支那’,是戰爭中日本國民帶有差別和歧視的稱呼。使用育鵬社教科書的學生,以後跟中國人談起日中戰爭(中國稱抗日戰爭)時,如果使用‘支那事變’的說法,那麼這個學生一定會刺傷中國人的心。」
看到這兒,可能國內的讀者們會想:既然日本右翼教科書有混淆歷史之嫌,還在書中使用「支那」這樣的歧視語言,為什麼日本政府不封殺它?為什麼日本文部省還通過其教科書審定?這兒我想借用一位日本大學教授的話來作為回答。這位教授是堅定的日本左翼,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日本右翼的死對頭,儘管如此,這位教授卻告訴我說:「日本作為一個民主法制的國家,憲法應該保護每一位日本國民的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因此,儘管我和右翼的立場完全相反,但我也不會支持政府封殺右翼,不會支持政府禁止右翼出版教科書。日本政府如果這麼做,那就是政府在違法。」
日本憲法第21條是「表現的自由」。所謂「表現的自由」,是指個人可使用報導、出版、廣播、電影等各種媒體手段,向外部表達自己的思想、意見、主張和情感。「表現的自由」作為一種基本人權,受到日本憲法的保護。所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指的並不僅僅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包括持種種不同觀點的人士,也一樣受到法律的保護。
此外,就像人的思想不可能統一一樣,對歷史認識,實際上也無法統一口徑。對日本各家出版社在歷史教科書的編寫中的不同表述,有一種認識是:多樣化、多觀點的教科書,可以為學生們提供多角度的視野與思考。但是,如何從眾多的歷史觀點和龐大的歷史資料中,篩選出最靠近歷史事實的「真實」,編寫成教科書,教育下一代,所需要的還不僅僅只是「表現的自由」的憲法保護,還應該有歷史學者的誠實與教育工作者的良心。因為歷史不應該為政治服務,卻應該對未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