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擷圖)
【看中國2014年01月03日訊】我沒見過生母的樣子,母親在生下我三小時後失血過多離開了我,那時家裡窮,買不起奶粉,不像現在的孩子條件這麼好,有各種各樣的營養奶粉搭配餵養,那時的我,面黃肌瘦,奶奶說我生下來只有三斤重,爺爺奶奶怕養不活我,給我取名張健,小名叫狗子,意思就是像小狗一樣好養,像小狗一樣健健康康。
母親走後沒幾天,父親便娶了隔壁村的阿蓮,奶奶說父親娶阿蓮不是父親願意,是她的主意,她看上阿蓮正在奶孩子,娶回阿蓮也救了我的命,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封建時代裡,沒有我,張家也就斷了香火,她不能對不起列祖列宗,得保住我的命。
阿蓮長得很漂亮,可惜上帝妒忌她,給她留了缺陷。都說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的確如此,阿蓮的身體是有缺陷的,小時候患小兒麻痺症,落了個終身殘疾,漂亮的臉蛋和殘缺的腿 連在一起,看起來難免讓人心生遺憾。
自古紅顏女子多薄命,這話印證在了阿蓮身上。阿蓮是個苦命的人,二十歲那年嫁給老實巴交的王福生,婚後八年才生有一女,在封建落後的農村,婚後多年沒有生兒育女的女人,在人前低人一等,說話沒底氣,語言沒份量,阿蓮受盡了婆婆的冷眼,苦水往肚子裡咽。女兒生下來剛剛半歲,王福生給建築工地做小工,意外墜樓身亡,失去依靠的阿蓮,天踏下來一般,要是生個兒子,還能子憑母貴,只是……!這樣一來,阿蓮和女兒便沒了立足之地,在走投 無路的情況下,阿蓮接受了奶奶的安排,嫁給了父親。
我是喝著阿蓮的奶水長大的,都說後母難為人,阿蓮也不例外,無論阿蓮怎麼疼我,奶奶都不放心把我交給他,生怕阿蓮虐待我,還經常隔三差五地搞突擊檢查。從我學說話起,我一直學著大人樣叫她阿蓮,她也從來不生氣,只是笑,呀呀學語的時候,大人們都覺得我叫阿蓮好玩,後來也就成了習慣。有奶奶罩著,有奶奶給我撐腰,誰也不敢說我的不是,我就是家裡的小皇帝。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好日子不長。七歲那年,我和最喜歡的小姐姐(阿蓮的女兒)在河邊玩耍,小姐姐不幸落水,我慌慌張張地叫來父親,父親不由分說地跳下河,去找小姐姐,再也沒有上來。
那一年,我的世界大雪紛飛,冷的無處躲藏,一夜之間,我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憂鬱寡歡,臉上很難擠出一絲笑容,蜷縮在自己狹小的角落裡,目無他人,自顧自地玩,鄰居都說我中邪了,只有阿蓮看在眼裡,疼在心裏,從來都不放棄我,說我長大了就不會這樣了。
我不懂阿蓮的喪女之痛,更不懂她的喪夫之苦,也不懂人死的概念,想爸爸和小姐姐的時候,就嚷著要阿蓮帶我去找,阿蓮經常抱著我眼淚汪汪,告訴我說,爸爸帶著小姐姐到天堂去了,他們在天上看著我們,還說,最亮的那顆星星是爸爸,站在旁邊的那顆星星是小姐姐。所以,小時候我特別喜歡看星星,也總是對著星星說話,總以為爸爸和小姐姐可以聽到。
常言道:寡婦門前是非多,阿蓮也難逃一劫,後來村裡四處謠傳,說阿蓮是剋夫命,嫁誰誰倒霉,阿蓮只是默默地聽著,也不反駁,也不辯解。爸爸和小姐姐走了,阿蓮的心也被掏空了,雖然當年娶阿蓮是奶奶的意願,但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阿蓮是個善良的女人,那些年爸爸看在眼裡,記在心裏,對阿蓮也知冷知熱,一家人其樂融融。奶奶老年喪子,有著和阿蓮同樣的感受,同樣的痛,後來,奶奶對阿蓮溫和了許多。
「 母愛是天性」這句話是我長大後才懂的,阿蓮把對小姐姐的愛轉移到了我身上,有人說阿蓮是在贖罪,因為爸爸為救她女兒犧牲了,阿蓮怎麼對我好都是應該的,也有人說,阿蓮是個善良的女人,可惜命太硬了。超負荷的傷痛讓我比同齡人成熟得多,很多事情我在朦朦朧朧中似懂非懂,好幾次,我看見阿蓮摸著小姐姐的衣服,像捧著寶貝似的貼在臉上,然後臉上掛著兩行淚珠,我知道,她在想小姐姐了。
因為家裡窮,因為有個殘疾母親,我的童年充 滿陰影,我沒有要好的夥伴,同齡人都像躲瘟神一樣地躲著我,即使有個別想和我表示友好,也會被大人們阻止,怕沾上霉運。我唯一喜歡的事,就是讀書,我的成績是他們沒有的,每個學期我都能拿回三好學生獎狀,阿蓮每次都會拿著獎狀,對著父親的照片又是哭又是笑,我知道她是在向父親報喜。
不知不覺我上初中了,除了學費外,學雜費也多了起來,因為沒有收入,沒有經濟來源,每期學費都要拖欠,更別說學雜費了,我交不起在學校搭餐的米,都是早上從家裡帶飯去學校中午吃,學費一拖再拖,老師的再三催費讓我感覺很沒面子。有一次,我怕被老師催交學費想逃學,告訴阿蓮我不要去唸書了,第一次阿蓮打了我,他一邊打我一邊哭,說我不讀書就會沒出息,就會對不起死去的父親,還說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讓我好好唸書。我不依不饒地反駁,一股腦地吐個痛快,還手舞足蹈地,差點把阿蓮推倒,對她嚷嚷「我就是不想唸書,怎麼樣啊?你管得著嗎?你知道每次老師說我欠錢,我多沒面子嗎?你都看不見,你有什麼資格管我,憑什麼管我呀,你又不是我親媽,你就是掃把星,剋死了我爸爸和小姐姐……」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半響也沒說一句話,我知道,那一次我傷透了她的心,好幾天我們都不太說話,好幾天沒見他笑過。她笑起來很好看的,還有兩個小酒窩,我很喜歡看她笑,其實,她不笑,我已經心慌了,平時別人怎麼說她,她都不當一回事,這回她是真的傷心了。但她很健忘,沒幾天就忘了我對她的傷害,又對我喜笑顏開,我又能看到她的小酒窩了。大概是一個星期後吧,她遞給我五塊錢,叫我把學費補上,自從上次吵架以後,我沒再叫她阿蓮,也很少和她說話,有事的時候只是用「你」字代替,她也感覺到了我的疏遠,極力地討好我。那時候我很賤,她對我好,我把她的遷就當成是對她的懲罰,肆無忌憚,有意氣她,她總是用微笑化解我造成尷尬的局面。
那天是星期五,我記得非常清楚,學校最後一節課是勞動課,我們班搞完教室衛生就回家了,回家的路上,遠遠地我看見一個人影,手裡拿著一根竹竿在頂懸崖邊上的一張塑料紙,懸崖雖然不是深不見底,但要是掉下去也會喪掉半條命,一下、兩下,還是沒能頂過來,人影歇了一會,又要繼續去頂,我離得越來越近了,是她,難道她不要命了?我走過去,大聲喝止:「你不要命了嗎?」她回過頭來看見是我,滿臉笑容,「狗子放學啦,怎麼這麼早啊!」我沒理她,只是責問她冒著生命去撿塑料紙幹嘛,她笑呵呵地說這塑料紙可以賣錢,賣了錢攢下來給狗子下學期交學費,以後咱們也可以不用欠學費了,咱狗子就不用受氣了。我愣愣地看著她,眼淚不聽使喚地往下流,指著那張塑料紙責問她:「為了賣錢,你就這麼不要命了你要是掉下去了,我怎麼辦?怎麼辦?」儘管我一直生氣不和她說話,但這些年我們相依為命,怎能沒有感情?她連連說:「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怎麼能不要命呢,我還要看著狗子上大學,將來有出息呢!」那一刻,我突然好想扑進她的懷裡,她走過來,摸摸我的臉,幫我擦去腮邊的淚水,說我已經長大了,男子漢不能哭,我控制不住自己,扑進她懷裡:「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頂嘴,不該說那些話,媽媽,對不起!以後我一定好好讀書,聽你的話。」我第一次叫她媽,是發自內心的,她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我感覺到我背上的衣服濕了,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淚,開心的眼淚,激動的眼淚,多年的酸甜苦辣,在一聲「媽媽」中溶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