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0月22日訊】
在德國貝希特斯加登國王湖景區長椅上休息的德國夫妻。吳雲攝
中國作為一個充滿活力的新興經濟體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國際友人來華工作。近日,筆者採訪了數位在北京工作的德國人,聽他們講述在中國的經歷與感受。採訪過程中發現,「陌生」是他們描述中國見聞的一個高頻詞彙。「陌生」在他們的語境裡有什麼含義?在「陌生」的背後隱藏著哪些文化態度?
接受採訪的大多數德國人來中國之前,都認為中國是個陌生的國度。它遠在千里之外,有著和西方迥然不同的傳統,而且在西方輿論中被異化了。建築師揚(化名)說他和妻子的共同願望是去國外工作、生活,體驗不同的文化。他們曾在舊金山、悉尼和迪拜工作過,這些地方的異國風情給他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中國卻不在他們的計畫之內。揚曾出差到中國,看到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西方完全不同,生活質量不如西方高,而且英語不是通行的語言,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揚夫婦是不會主動來「陌生的」中國的。
「陌生」和它的近義詞「不同」的差別在於,並非所有的「不同」都被歸為「陌生」。美國、澳大利亞和阿聯酋,同樣是外國,唯獨中國被揚標記為「陌生」,讓他敬而遠之。這一區別體現了揚對「不同」的接受程度:他樂於瞭解和西方文化相近的不同文化,和與西方差別較大的東方文化則保持距離。
由此可見,「陌生」這一表述體現的是一種態度,是觀察者與被觀察者的關係。同樣的東西,在一些人看來是陌生的,在另一些人看來就不是。比如對於在德國鄉下長大、小城市工作的機械製造師弗裡茨(化名)來說,北京太大了,德國的大城市與北京相比都成了小縣城。這個超大城市的喧囂擁擠、空氣不好、人情冷淡讓他十分不適應。
他說自己十五歲的小兒子也同樣厭惡大城市的生活,並把自己的不適應歸結為對中國文化的不滿,把城鄉生活的不同歸結為東西方文化的不同,從而對中國這個「陌生的」文化產生了抗拒的心理。但80後的建築師盧卡斯(化名)認為,與小城市相比,大都市提供了更多的機會與選擇,是他一直嚮往的。北京年輕人多,休閑娛樂生活也格外豐富多彩,他在這裡如魚得水,玩得十分痛快。
他甚至覺得,世界上所有的國際化大都市都差不多,一直在大城市生活的他在北京沒有感到什麼不適應。對比弗裡茨和盧卡斯對於北京的態度,我們發現,陌生不是事物固有的特徵,而是一種詮釋事物的方式。
隨著在中國生活、工作時間的增加,接受採訪的德國人慢慢發現,「陌生」和它的反義詞「熟悉」是辯證的關係。兩者相互依存,把其他的文化定義為「陌生的」「別人的」,就要先知道什麼是「熟悉的」「自己的」,所以與陌生文化碰撞的過程,也是反思、瞭解自己文化的過程。弗裡茨說,在與外國顧客、供貨商打交道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德國式工作理念不是理所應當的,比如對於合同的看法。
他說,德國商人認為合同是一成不變的契約,約定一旦變成了白紙黑字,就要嚴格執行。而中國商人認為合同只是行動的大概框架,條款的落實可以根據具體情況有所變動。之前,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工作方式是德國特色的,接觸到其他的文化才知道,同一個目標可以通過不同的道路到達。文化是一隻看不見的手,不知不覺地給我們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塑形。只有接觸了不同的文化,自己文化的束縛力才會浮出水面。
另外,「陌生」與「熟悉」之間的界限是流動的。再陌生的文化,一旦真正瞭解了,陌生感就會瓦解,原來陌生的就變成了熟悉的。德企高管迪特里希(化名)在採訪中說道,在他決定來中國之前,他身邊的朋友告訴他不少有關中國的負面信息,這讓他們一家人在做決定時十分為難。最後,他們相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要親自來感受中國。來了才發現,中國變化之快,使大家之前的刻板印象都失去了準確性。
比如在他來中國之前,他和親人朋友對中國的印象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以為中國人都穿統一的藍色中山服,自行車大軍佔滿大街小巷。來了他才發現,現在的中國人也能充分展現自己的個性,而且中國與德國無異,已經是一個汽車王國了。他說,雖然在中國的生活不如在德國舒適,但讓他欣慰的是,他沒有錯過見證中國發展奇蹟的寶貴機會。
迪特里希還說,在中國這三年裡最遺憾的是語言不通,他不能讀中文的書報,也不能和當地人交流。沒有語言,就沒有打開文化大門的鑰匙。比如他曾兩次去戲院看戲,因為聽不懂台詞,也沒有找到介紹中國戲曲常識的英語資料,他始終沒有明白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交流與理解,陌生始終是陌生的,匆匆經過的人成了浮光掠影的看客。有人失望之下,乾脆重回自己熟悉的文化,和陌生文化劃清界限。
德國駐京記者沃爾夫岡(化名)說,由於語言和生活習慣的差異,很多在北京生活的德國人不能融入中國人的圈子,便只和德國人或歐美人交朋友,慢慢地形成了「德國人團體」。雖身在北京,但他們吃的是西餐,說的是德語,參加的是西式娛樂活動,一有機會就回德國度假,他們冰箱裡甚至還有從德國帶過來的牛奶、乳酪等食品。對他們來說,中國只是出差目的地,而家始終在德國。不主動適應他國文化,就只能徘徊在陌生文化的門外。
德國40年代的音樂劇《陌生人》裡,老師問學生什麼是陌生人,學生們的回答成了廣為流傳的經典:
馬科斯:陌生人不總是陌生人。
老師:為什麼?
馬科斯:陌生人只有在陌生的地方才是陌生的。
老師:這話也不無道理——那為什麼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會感到陌生呢?
克里斯蒂娜:因為感到陌生的才是陌生人,當他不覺得陌生了,他就不是陌生人了。
老師:十分正確!當一個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呆了很久,他還是陌生人嗎?
薩拉:當他見識、瞭解了一切之後,他就不再陌生了。」
這段70多年前關於「陌生人」的討論對眼下跨文化交流仍然有啟發意義。陌生是個相對的概念,什麼樣的人和事稱得上是陌生,是觀察者感受、解讀的問題。對「陌生」這個概念的探討,也許能啟發我們用更加開放的態度對待不同的文化,拿掉「陌生」的標籤,主動去瞭解它、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