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上林縣大豐鎮塘馬村年輕人曾建榮終於回到家鄉,迦納的淘金夢留下了很多可怕的經歷。
6月初以來,一萬多名來自中國廣西上林縣的淘金客,或從非洲迦納撤回國內,或繼續留守等待翻本的機會。
過去幾年間,「淘金迦納」在上林縣是一個讓所有人都興奮的話題。「每條生產線每天最少生產黃金300克,每克黃金最低賣200元。」巨大誘惑下,上林縣掀起了全民投資迦納淘金的狂熱:上萬個家庭或是掏盡積蓄,或是向銀行貸款甚至借高利貸,合夥在國內購買機器,組合成一條條淘金生產線發往遙遠的迦納。而賺到錢後,成功者又立刻將利潤投入購買更多的機器,帶去更多的同鄉。
此前,在迦納淘金的上林人一度超過1.3萬人,他們在迦納的達誇、阿布阿西和庫瑪西三個地區擁有超過2000條淘金線,每條生產線的機械設備價值200萬元。但現在,他們必須丟下所有機器設備返回中國。
據新華社報導,6月初,迦納政府展開大規模打擊非法採金行動。截至6月5日上午,加方共抓捕124名涉嫌非法採金的中國公民。這其中絕大多數為廣西上林人,而更多的上林人則開始了逃亡之旅。6月7日,第一批45名涉嫌非法採金者在中國駐迦納使館幫助下撤離採礦區,準備回國。
家在上林縣城的曾正花對時代週報記者說,一萬多人回來,上林怕是要亂了。因為損失了機器設備、斷了財路,赴迦納的淘金客中十有八九都是虧本的,他們回來後必然會被逼債,屆時,各種紛亂或將陸續上演。
暴富神話
據上林當地人介紹,最早帶上林人前往迦納淘金的人是蘇震宇。他目前在迦納特馬港開有一間名為漢瑟美林(音)的公司。
2004年,蘇震宇在迦納的澳芬河裡看到兩艘中國河南人擁有的淘金船,他想起了家鄉上林。上林縣是傳統的淘金之鄉,有著祖傳的淘金技術。在過去,上林人的淘金足跡從黑龍江、到內蒙古,遍佈北中國。
2005年春節,蘇震宇從迦納回到上林,遊說鐘紹學等人到迦納淘金。他說,以我們上林人的技術,到那邊能發大財。
鐘紹學向時代週報記者回憶,很多年前,蘇震宇因為在廣西欠下巨債,逃去迦納,他在那裡擺過地攤、開過小商店,當時還比較窮。但他說能搞定當地擁有土地的族長,以及政府官員,說在那邊用錢能搞定一切。
鐘紹學相信了蘇震宇。
2005年5月,鐘紹學與黃軍等10名上林人辦理了旅遊簽證,前往迦納。鐘、黃和他們所聘請的8名淘金工人成為第一批前往迦納淘金的上林人。
在迦納的庫瑪西,鐘紹學看到了河南人、浙江人、江西人,他知道自己並不是最早到迦納淘金的中國人。但是,他說,那些河南人只懂得用船在河裡淘金,是上林人教會他們怎麼在陸地上淘金。
出發前,鐘紹學他們已經通過海運將在國內購買的鉤機、卡車、水泵以及上林當地特有的一種淘金用的砂機發往迦納。「這種砂機出金率能達到95%以上。」鐘紹學說。
在庫瑪西,他們出高價向當地的族長租地,給警察局付「安保費」,聘請當地的黑人工人。由於給當地帶來了投資與就業,他們受到歡迎,迦納地方政府甚至給他們的礦場配備了四名持槍的保安。
鐘紹學說:「當時,每天淘500克金子,一點都不費勁。」
每個月,他們將淘到的金子通過蘇震宇以市價賣給當地的迦納商人,然後把錢寄回中國。鐘紹學因而成為了上林當地傳說的億萬富翁之一。
「其他人沒掙到什麼錢。」鐘紹學說。在庫瑪西,有一條5公里長的大街,街上有韓國人開的賭場,也有中國人開的超市與夜總會。
2008年,當第一批到迦納淘金的上林人回到家鄉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許多人爭著跟隨他們前往傳說中的財富勝地迦納。
淘金風潮
鐘紹學說,開始時,一些上林人先到迦納給老鄉打工,熟悉情況後,便自己購買機器聘請工人,開闢新的礦場。經過層層介紹,到迦納淘金的上林人便越來越多。
「沒有人甘願只給別人打工。沒有錢,他們便向銀行貸款,甚至借高利貸。」他說。
淘金熱催生了上林縣狂熱的民間借貸。「投資迦納」成為2008年之後上林最火爆也最讓人興奮的話題,從農民,到教師、商販、政府人員,或親自前往迦納,或參股投資生產線,或參與放貸,上林幾乎每一個家庭都不甘落後,都希望能從遙遠非洲的淘金生意中分一杯羹。
上林縣明亮鎮堂馬村的曾林見證和參與了這種狂熱。2010年,曾林向銀行借了10萬元,加上找私人借貸的10萬元,以及自身的存款5萬元,一共籌得25萬元。然後,他用這25萬元與另外7人合夥,購買了總價值210萬元的機器設備前往迦納。
曾林說,這7名合夥人其實都是他的親戚朋友,他們也是東拼西湊才弄到210萬元。這是一場賭博。
明亮鎮文明路的藍文宏所參股的淘金線則有24名合夥人,每人出資10萬元。他說,上林縣是國家級貧困縣,但是,再窮的家庭也必須拿錢出來投資迦納。
明亮鎮一名副科級幹部鐘光明(化名)也在今年年初以15萬元入股了一條淘金線。他說:「現在,一名建築工人每天能掙200元;而我,一個副科級幹部每月才2400元。想來想去,所以我還是投了。」
6月9日,上林縣城農業銀行大門處掛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副科級以上幹部可一次性貸款5萬-50萬元」。
而據上林縣公安局統計,2008年至今,上林縣居民國際出入境人數為17400人,其中前往迦納的約13000人。
鐘紹學說,上林人對迦納淘金的狂熱,就像傳銷一樣。
賭輸者眾
2011年8月,迦納特馬港,當藍文宏通過蘇震宇的漢瑟美林公司提取他從中國發來的機器設備時,蘇告訴他,必須加入自己的公司,只有這樣才能給予他保護。加盟費為每月7000塞地(迦納貨幣,1塞地約合3.2元人民幣)。
曾林沒有選擇,因為,辦理勞工證、租地、與當地人交涉,等等,他還有很多事情要「麻煩」蘇震宇。
曾林說,蘇震宇在迦納很有能量,上林人赴迦納的工作證都是通過他簽發的,包括採金的、紡織的以及酒店行業的等,各行各業都有。
從交給蘇震宇第一筆加盟費後,曾林發現,要在迦納淘金,需要交給不同人不同部門的費用實在太多了。一切算下來,他發現自己幾乎掙不到錢。
曾林向時代週報記者算了一筆賬:首先是向當地的族長租地,25英畝的土地,租金一共10萬塞地;然後進場費5萬塞地;一次性的20年農作物賠償費每英畝5000塞地;此外,還有按月交付的工地費、環境費以及交給當地警察部門的治安費等。除了這些費用外,每天他還要把所採獲金子的20%交給當地的族長。
藍文宏則補充說:「除此,還有電費、汽油費、黑人員工的工資……如果每天所採的金子少於100克,我們就要賠本。」
藍文宏的工地一共請了6名黑人,每人每天的工資是15塞地。這在當地算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
藍文宏認為,如果沒有發生意外,再有半年時間,他們還是能掙一些錢的。但是,今年4月12日晚,他的工棚受到當地劫匪的襲擊,他的一名上林老鄉被打死,另有三人受重傷。在和另外一名合夥人商議後,藍文宏把生產線賣給了同鄉,選擇回國,因而避開了6月1日之後迦納政府對中國淘金工人的抓捕。
「其實沒有多少人是掙錢的。」藍文宏說,2011年去迦納淘金的都是虧的。而更早去的人,掙到錢後,又投資買新的生產線,所以也沒有剩下的錢。而現在,所有人都不得不將機器丟在迦納回國了。
他說:「在這場前往迦納的賭博中,我認識的人中,十有八九都是虧的。」
只有曾林,說自己去迦納較早,賺到了一點錢。
形勢突變
5月22日,在庫瑪西地區一個礦場邊的工棚裡,上林人楊光妨問一名黑人電視裡播的是什麼,黑人說迦納政府將在6月1日之後出動軍警抓捕「非法」採礦的中國人。
其實,早在幾天前,楊光妨就參加了中國駐迦納大使館召開的一個會議。參加會議的有許多在迦納各地淘金的中國礦主。楊光妨說,中國文化參贊在會上解釋說,根據迦納2006年3月制定的703號法令,小規模採礦許可證不得頒發給迦納公民以外的任何人,也不得雇佣外籍勞工。「參贊說我們不能在迦納淘金,當老闆還是雇工都不能。」楊說。
聽了黑人的話後,楊光妨立刻找到老闆陳岸,建議他讓工地馬上停工,並將機械搬到庫瑪西去。
陳岸聽從了楊光妨的建議,將一臺鉤機搬下山,放在了庫瑪西市區內三一重工公司駐地裡。但其他的機器還沒來得及搬,迦納軍警就開始封路了。
6月2日,身在庫瑪西的楊光妨通過手機與同鄉聯繫,得知迦納軍警已經抓捕了許多中國人。
楊光妨說:「還有,當地的土匪,把我們的工地洗劫一空,甚至打死了很多人。我心裏害怕,讓老闆送我回國,他答應了,並給我買了機票。」
6月5日,陳岸送楊光妨和另一名上林人到迦納首府阿克拉坐飛機。在機場的候機樓裡,一群軍警圍住了這三名中國人。
楊光妨回憶,陳岸拿出一個證件,軍警們看了,便退了。陳在迦納開工廠已經超過15年了,他有特別的證件。然後他打了個電話,就有兩個人過來專門為他們辦理了登機手續。
而上林人覃家接的回國歷程則要複雜得多。6月2日,他拿到機票後,便和幾個河南人住在庫瑪西的一家酒店內。幾天裡,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走近陽臺,吃東西也讓服務員送到房間。
6月6日,覃家接獨自出門,從庫瑪西坐大巴到阿克拉以搭乘回國的飛機。那輛大巴上有印度人,有黑人,也有白人。覃家接十分害怕,他聽許多同鄉說,很多人在去機場的路上被抓了,然後被沒收了錢財與機票。所以,一路上他都蹲在車廂後面的角落裡,雙手抱頭,把頭埋在雙腿間。
「在機場過安檢時,我身上的美元與迦納貨幣都被沒收了,只剩下人民幣,我很害怕,直到上了飛機,心裏才稍稍安定。」 他說。
等待崩盤
如今,家在上林縣城的曾正花整天憂心忡忡。她的丈夫韋振平還在迦納,和許多上林老鄉一起躲在庫瑪西地區的一片可可樹林裡。她說丈夫並不想回國,因為回來後就必須面對近60萬元的高利貸。
她說:「只有留在那裡,才有一線希望,希望迦納政府再給我們半年時間,讓我們可以回本。」
鐘麗麗和曾正花有著同樣的處境,她有一個集裝箱的機器設備停靠在迦納的特馬港,但她的丈夫現在也只能躲在迦納庫瑪西的山上。她說,那艘貨輪已經停靠在特馬港港口,船上的幾十個集裝箱都是上林人發過去的。集裝箱一般通過蘇震宇的漢瑟美林公司提貨,但現在,蘇震宇也無能為力。
鐘光明說,如果上林人在迦納的3000條每條價值200萬元的淘金生產線被丟棄了,那麼90%以上的入股者都將虧本,這將引起上林縣信貸的崩盤。
鐘紹學,這個傳說成了億萬富豪的上林人說:「上林人很輕率、很可悲,我一早就說,迦納淘金是一場危險的賭博,隨時會輸得一無所有,但沒有人願意聽我的。」
這個最早在迦納淘金的人,也可能是最早從迦納抽身而退的人,在2008年8月後便斷絕了與迦納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