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張紅兵幼時的全家照。圖中右起第2人為張紅兵,第3人為張的父親,第6人為當年被張紅兵出賣的母親方忠謀。(圖片來源:張紅兵的博客)
方忠謀,文革期間因對家人表達了對文革的不滿而遭16歲的兒子舉報後被處死。(圖片來源:張紅兵的博客)
【看中國記者元真報導】「我從小在學校裡受教育,喝的都是狼奶。」
「我願意再次解剖自己卑微的靈魂,公開地向因我告發而冤死的母親懺悔、道歉;我願意做一個反面教材,把自己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當年的紅衛兵,年近6旬的張紅兵如是說。
母親遭「狼孩」舉報被處死
現為北京律師的張紅兵,原名張鐵夫。「文化大革命」開始後的1966年,12歲的張鐵夫把自己改名為「張紅兵」。
張紅兵的父親張月升,當時是安徽固鎮縣衛生科(局)科長、黨總支書記,在「文革」一開始即被打倒。據張紅兵在自己的博客中回憶,「文革」剛開始的兩年,父親被批鬥最多,母親方忠謀也被「陪斗」,張紅兵本人還寫過批判自己父親的,題為《檢舉揭發固鎮縣衛生系統最大的走資派張月升的罪行》的大字報。
由於造反派認為方忠謀是出身地主家庭,有「國民黨特務」嫌疑,因而也被隔離審查。然而方忠謀被審查放回家後卻依然要被家人批鬥。張鐵夫回憶說,當時,遵照毛澤東的倡導,家庭辯論、家庭批鬥是常見現象。當時主要是他這個16歲的中學紅衛兵在斗母親,父親和其他家人則說話不多。
1970年2月13日,正月初八,方忠謀當晚在家裡對家人說了些毛澤東栽贓陷害劉少奇,以及支持劉少奇的話,認為應「立即撤銷毛澤東黨內外一切職務」,並告誡張紅兵「孩子,你不懂得階級鬥爭」。當時16歲的張紅兵卻馬上認定母親已是「階級敵人」,是「現行反革命」!在對母親進行了言語的批判和棍棒毆打之後,張紅兵隨後寫了個舉報的紙條,和自己的紅衛兵胸章放在一起,塞在同住一大院的「固鎮縣群眾專政指揮部」軍代表家的門縫裡。
張紅兵記得,當晚,軍代表趕到張紅兵家中,將母親方忠謀押走。
方忠謀被抓走後,張月升和張紅兵等人也被要求寫材料,這些材料後都被作為審判方忠謀的證據。張紅兵在材料中揭露母親的「罪行」後寫道:「打倒現行反革命份子方忠模!槍斃方忠模!」
1970年4月8日,張月升與方忠謀離婚。3天後,方忠謀被執行槍決。
張紅兵最後一次看見母親,是她在被處死前跪著接受公審: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軍人揪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腦袋硬往下按——要她向「廣大革命群眾」低頭認罪,但是按著她的手一鬆,她的脖子一擰,立刻昂起了自己倔強的頭。
張紅兵在自己的博客中寫道:「對於我的這種叛逆家庭、破壞中國傳統社會倫理道德的行為,當時,父親和母親並沒有責怪我任何一句話——從我的眼光來看,他們也絕不會反對。」「在這裡,中國傳統社會倫理道德被貼上‘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標籤;而我的第一次破壞正常社會的倫理道德的行動,則屬於‘創造和形成嶄新的無產階級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風俗、新習慣’的被官方積極鼓勵、大加讚賞的一種行為!」
在母親被自己舉報並被處死的這年春天,張紅兵的事跡被當地作為「大義滅親」的典型。
「狼孩」的懺悔
文革結束後的1979年,已經和張紅兵斷絕關係的姨母主動找到他,提出要給方忠謀平反。
1982年,張紅兵及其親屬在確認方忠謀遺骸掩埋地的大致位置後,向當地生產隊購買了這塊土地,並建起一座土墳,作為方忠謀的永久性墓地。
張紅兵接受採訪時說,多年來他一直在痛苦煎熬,那段不堪回首的血淚往事,常常讓他從睡夢中哭醒。他先後當過工人,當過司法局的公務員,後來做了律師。
張紅兵表示,起初他並不願讓社會公眾知道這件事,但2009年他在網上發現,對早已被否定的文革,竟有人鼓吹「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已近耳順之年的他,覺得自己應該向公眾表明態度,「用現身說法來批駁那些無知、別有用心的謬論」。
張紅兵說,「文革」期間毛澤東倡導家庭辯論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問題,直接導致他告發、批鬥自己的母親,並將她送上刑場被槍決。應當汲取歷史教訓,避免這種滅絕人性的悲劇重演。
在博客裡,張紅兵反思文革中的紅衛兵們的一系列超越一個正常社會的種種所作所為,「是對真理的渴望,還是人性中善的泯滅?」
「以貼出父親的大字報事件為標誌,我的人性中的善良、美好的東西被徹底地、無可挽回地「格式化」了。」 「我不但在當時攀登上了破壞中國傳統倫理道德的巔峰,而且至今還咀嚼著後悔內責、自慚形穢、親人怨艾、聞者不齒、萬人唾棄、形單影隻的靈肉撕裂、內心煎熬的苦果!這似乎是命中注定。如果真的有阿鼻地獄,我應該永墜這個痛苦的世界裡 ,永世不得翻身!這是我罪有應得!」
「我願意把這件事情向社會公眾公開,原原本本地公開,讓大家品頭品足。目的是讓人們瞭解文化大革命導致家庭成員之間夫妻成仇、兄弟姊妹反目,母子相殘這段文革的事實真相。」
「背著家人或者當著眾人,我雖然不止一次地淚洗面,但是仍然洗不去在我心頭縈繞了幾十年的疑問:除了我的罪過——徹底地喪失人性善的方面之外,造成我犯下這個彌天大罪的根源究竟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從一個身體健全、心智正常的少年,變成了一頭六親不認、滅絕人性的野獸?!是誰、什麼居心把一個老百姓的天真孩子「奶」成了一頭不孝不悌不文不武的「狼孩」?!34年來,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反思,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