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崛起,獨缺一角。
中國在總量上超越日本,已歷兩年。東部最近總被重重霧霾籠罩,亦令人疑問,沒有霧霾的西部,為什麼恰恰是塌陷的一方?
無論國家還是城市的崛起,均有其獨特的時勢。
中國重新崛起的本質,亦在於抓住了全球第三次產業轉移的契機,通過改革開放,重新融入世界體系。承接歐美及日本,香港等地的產業轉移,完成初步現代化。
全球產業鏈的轉移路線為,從歐美到亞洲四小龍等後起發達區域的轉移,再到最廣大的後發國家的轉移。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歷程,既是中國承接全球產業轉移的歷程,亦是參與全球產業鏈獲得的回報的過程。中國位於全球產業鏈的下端。而歐美日等國家和地區,則處於產業鏈的上端,中國與其互取長短,形成了基於現實的國際分工。獲益巨大。
事情正在起變化。
2011年,中國正式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實現了大國初步崛起,同時,隨著三一重工等裝備製造業的興起,中國與歐美國家的競爭日益增強,互補性有所減弱。在光伏等新興產業領域,更是直接衝突。由此,中國向高端產業領域發展的戰略,受到了歐美的阻擊。幾乎在所有主流的產業領域,核心技術都被掌握在歐美手裡,中國處於國際U形產業鏈條的低端,更為嚴峻的是,隨著中國人口紅利的逐步消失,人力成本的提高,將使中國面臨越南,印度等國的競爭,在低端領域亦受到阻擊,形成了兩線作戰的險峻局面。
中國未來的希望何在?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奉行非均衡發展戰略,在社會領域,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實現先富帶動後富。在區域經濟戰略層面,優先發展東部沿海,然後輻射到中西部。
中國的東部由於承接全球產業轉移,已經率先完成了崛起。珠三角,長三角,環渤海三角橫空出世。同時,正如社會領域的貧富不均一樣,在區域發展戰略中,亦造成了東部崛起,中西部塌陷的怪局,導致了區域發展的不平衡。
中國東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平均超過8000美元,中西部地區人均GDP為4000美元,只有東部的一半。如以經濟總量論,則東部佔比達到60%以上,而中西部大約各佔20%左右。如中西部能夠達到全國平均水平,則將催生巨大的經濟能量。李克強在視察湖北的時候曾用圍棋比喻中國發展戰略,稱既要搶金邊銀角,又要在中間謀勢布局。即直言中西部的崛起。
共同富裕,與中國區域發展的均衡戰略命同一線。而區域經濟的均衡戰略,其本質,仍然在於進行一場大規模的產業轉移。即從東部沿海,向中西部轉移,從發達區域,向後發區域轉移。
當下,中國沿海區域傳統產業已經飽和,造成了普遍過剩,產業轉移,已經成為大勢所趨。最近幾年,東部發展的速度,已經明顯低於中西部,中國急需擴展新的戰略空間。
東部企業西遷之後,可以專注於高端產業,實現產業升級,或者是總部留在東部,市場與生產轉移到中西部。而東部企業的遷入,將是中西部區域的巨大機遇。
互補是西部跨越式發展的根基
就全國而言,中國東部人口和產業的發展,均已基本飽和。如江蘇,面積只有10萬平方公里,人口已超7000萬,浙江面積10萬平方公里,人口亦超5000萬。而廣東素稱中國的製造工廠,地不足20萬平方公里,人口卻已經超1億。而新疆、青海、西藏一部,內蒙古一部,其面積總和,大約為中國國土面積的一半,而人口尚不足3000萬,空間巨大。其餘內陸腹地大省,如四川、河南等,人口亦近億,有著充足的廉價勞動力市場,如河南省人口就過億,相當於15個瑞典,未來如企業西遷至此,將解決大批人口的就業問題。
中國與其它大國不太一樣的是,資源的分布,非常不均衡,甚至是倒置。
中國東南部雨水充沛,非常適合人類居住,但是,礦產等戰略性資源短缺,中國西部缺水,就通行的眼光而言,不適合居住。但是戰略資源豐富,西部煤炭,鐵礦儲藏量分別佔全國53%和30%。目前,天然氣約佔87%。西氣東輸從新疆,經甘肅、陝西、河南、安徽、江蘇,直至上海。橫跨九大省市,改變了中國整個的能源結構。
而中國戰略資源與居住環境的錯位,造成了發展的互補性,中西部長期未能發展起來,某種原因在於,中國改革以後,長期以來堅持外貿立國,主流的製造業主要是與歐美市場互補,橫亙在國內的林立關卡,以及諸侯經濟的發展模式,阻礙了全國一盤棋局面的形成。未來,隨著中國國內市場的統一,東部與中西部的互補性,將更為凸顯。
目前,由於中國遼闊的疆域,以及豐富而多元的產業結構,中國的產業轉移是從三層面進行的。
第一個層面的產業轉移,主要表現為城市內部的均衡發展,目前,很多城市的繁榮,主要集中在市區中心區,城市邊緣區和縣域經濟非常落後。而未來的產業轉移,同樣表現在城市內部的產業轉移。如,在北京,越來越多的產業,已經向郊區拓展,順義,昌平的高新技術,亦莊的興起等,都是如此。
第二個層面的產業轉移,是在同一個經濟區內,發達區域向後發區域的轉移,最典型的就是廣東省內的珠三角向非珠三角區域的轉移。一直以來,珠三角的發展與廣東其它區域的發展差距巨大。特別是在金融危機的壓力下,珠三角城市普遍發展緩慢,產業升級難以完成,戰略腹地受限,這個時候,珠三角向非珠三角地域的產業轉移,已成必然之勢。
最大規模的的產業轉移,是從沿海區域向中西部區域的轉移,如,江西如安徽成為長三角的產業轉移,湖南與江西,廣西承接珠三角的產業轉移,成都的西部財富中心等。
十一五至今,國家出臺了七十多個國家戰略。如此密集的區域發展規劃,表明瞭中國全面崛起的巨大決心。在這一輪發展中,來自沿海區域的產業轉移,將至關重要,正如中國的崛起是適合承接了歐美和香港的產業轉移一樣,在未來,中西部的普遍崛起,亦將對於東部產業轉移多有借重。
從全球發展歷史來看,大國的強盛,莫不伴隨全國的均衡崛起。美國的崛起,最為典型,持續數十上百年的「西進運動」,使荒蕪的內部大陸,成為富饒之地,美國才形成統一的全國市場,造就旺盛的內需,一舉躍升為全球第一大國。而中國目前大規模的產業轉移,亦是一部類似的西進運動,地藏菩薩曾發誓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同樣,中西部不振興,中國無從談崛起。
隨著中國廣闊內陸產業轉移的完成,中國將形成一個U形曲線產業結構,東部沿海地區將成為研發和高端的產業核心區,以及最終產品的銷售中心,而加工製造這個U形曲線的底端集中於中西部。
承接全球產業轉移是中國改革初期騰飛的第一推動力。,「西進運動」則將是中國未來時代的第一推動力。而前者的出口導向增長模式,亦將被後者的內需導向模式取代。
地緣經濟戰略的變局
此前的大西北,基本屬於邊疆區域,從中國的經濟版圖上看,處於邊角之地。但是,自中國改革開放之後,從亞洲乃至全球戰略眼光看,中國的西北,卻剛好成為亞洲腹地。舉世聞名的歐亞大陸橋,即從中國北部沿海,直接貫穿整個大西北。由此,從全球視角看大西北,其戰略價值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
古代的絲綢之路,即是中國經營西域的戰略。今日,西部對於中國的戰略意義,更為重要。
中亞爭雄,各方競逐。印巴分治,自削其枝,俄羅斯雖強勢,但是偏北,不在樞紐之上,其他國家雖險要,但卻都是小國,唯有中國,東向扼中亞之咽喉,為這一世界最廣闊腹地的東部起點。作為製造業大國,中國與資源豐富的中亞國傢俱有巨大的互補性,合作前景廣泛,為此,國家在喀什設立特區,亦是基於此種考慮。西進成功,中國才可成為既兼顧東西,兼具人力資源與自然資源的真正超級大國。
中西部承接產業轉移的兩大模式
最近幾年,產業轉移方興未艾,東部的很多傳統產業,均在向中西部轉移。但是,重重霧霾,對於中國的產業轉移,構成了巨大挑戰。去年底到今年,中國遭遇霧陰霾天氣的區域,竟然達到上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涉及上百個城市。關於地下污水問題,亦被擺上桌面。發生在西部四川的什邡事件,已經表明並非什麼產業都可以轉移到中西部。尤其是西部,不僅生態資源脆弱,更是長江、黃河等中國大江大河的發源地,很多地方需要保護。
為此,中西部的未來發展,必將是跨越式的,而非平行轉移。
跨越式轉移,包括兩大策略。其一是反梯度轉移,適用部分特區區域,如水源,限制開發區域。在此方面,廣東河源可能能為西部廣發區域借鑒,河源是廣東重要的水源地,傳統產業一直受限。河源近年的發展,奉行反傳統發展路徑、反經濟週期操作、反梯度產業承接的「三反」模式,主要發展新興產業,以及自深圳轉移的高新技術產業。西部的石油、天然氣等資源豐富,除了對東部供應初級產品外,還可以發展化工等領域的高端產業,佔據產業鏈的高端,同時,帶動機械、電力等行業發展。
中國的邊角,變為亞洲的心腹,亦將帶來產業結構的巨變。特別是新疆,地處中亞要衝,成為連接中亞的樞紐。中央在喀什設立特區,其產業規劃,即可見西部未來地區普遍的產業重點。喀什的四大產業園區,重點發展高科技、能源和邊貿、生態農業和建材、礦業、旅遊等產業。
其二是集群策略,尤其適用於中部區域以及西南。皖江城市帶,中三角,中原經濟區等。在這些區域,應該大規模轉移傳統產業,並且形成產業集群。富士康遷移到河南,聯合利華等遷移到安徽,在這兩地形成傳統產業基地。即是一個明顯的標誌。而重慶則已通過承接產業轉移,成為西部IT產業基地。
完成產業遷移之後,當地產業與轉移產業,應形成互補。如在西部,青海和內蒙的畜牧業,新疆的棉花產業優勢需保留。武漢等傳統重工業基地,在承接輕工業轉移之後,可以改變輕重工業比重失調的問題。
「西進運動」的借鑒與教訓
美國的西進運動對於解決發展為集,均衡區域居功至偉。但是,其中過程,絕非牧歌一樣美好,亦經歷了重重阻力與挫折,有眾多失誤。
中國和美國同為大國,而且廣闊多遠,借鑒美國西進運動的經驗,勢所必然。尤其是在西進運動的政策配套方面,中國需大力調整相關政策。
為鼓勵土地的開墾。美國政府1862年頒布了《宅地法》,該法使每個符合要求的美國公民都可以無償獲得160英畝的土地。西部原本荒涼的土地得到了充分的開墾和利用,大大加速了土地開發過程。未來,中國亦需要在西部開放土地政策。 在居民轉移到城市後,廣袤的西部土地,應該成為中國農業的試驗先鋒。在土地產權改革上大力突破。而在發展農業方面,缺水的以色列,值得中國學習。
中央政府還需加大轉移支付力度,對於一些犧牲發展的地方,應該給予補償。如西部一些大河源頭,既然限制開發,就應該給予補貼,不然就虧欠當地了。中部的長江流域也存在這個問題,如鄱陽湖,洞庭湖區,一些地方要限制開發,就需要給予補助,否則當地被迫發展,環境破壞誰負責,不發展則陷於貧窮,又是誰來拯救?
此外,中央政府對於地方的投資,此前並不公道,而且可以說是損不足而補有餘。京津滬渝等「嫡子」得到關照太多,動輒數千上萬億砸錢,而很多中西部急需扶持的地方,反得不到幫助,未來這種按照政治地位排隊分配資源的模式必須摒棄。中央需有限加大對中西部的投資。在基礎設施,公路,水電等方面,進行大力扶持。更多的川藏公路,青藏公路需要開通。
除了國家投資這種顯性的資源投入,中央需更多傾斜中西部之外,各種隱性的資源,亦需大致做到公平。如中西部人才緊缺,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教育資源的缺乏,大批高校集中於北京上海,未來能否將高校,尤其是國立高校均衡遷移至全國各地,充實中西部教育資源?美國西部名校眾多,加大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學,加州理工等名揚世界。而中國最著名的高校,全部在北京。同此類似的是央企扎堆於北京,亦應遷移至全國各地。
另外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少數民族問題。與其似當下給予各種補助和優惠,不如給予機會,將少數民族徹底納入到大開發之中,發揮其才智與熱情,使其具備更強創富能力。萬千恩賜,不如機會公平更讓人心服。
而美國西進運動教訓,亦足以警醒中國。在美國持續百年的西進運動中,開發過度使環境受到嚴重破壞。森林銳減造成了「黑風暴」之禍,今日中國已經出現了沙暴,地陷,霧霾等災害,如未來不能有效保護中西部,尤其是西部,則危害更久。中國未來需走出一條既快速發展,又有效保護環境的道路。
此外,盲目建設與資源浪費值得警醒。鄂爾多斯作為一個並不適合居住更多人的西北城市,竟然高樓林立,鬼城惡名遠揚。近期十堰,蘭州等中西部城市劈山造城,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