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毛澤東像氾濫成災,家家都有。這不是一般的肖像畫,是「神物」,是「聖物」!必須好好侍弄,否則,就會招來災禍。
一
小時候,我們家曾經有過土牆,牆上照例貼著毛澤東像,颳風下雨時,不是被吹掉了,就是被漏下的雨點污損。掉下來的,得趕快撿起來,收好,再打糨子貼好。要是污損了,得趕快拿到灶洞(眼)燒了,燒的灰還要攪動一番,要讓人看不出痕跡。看著大人們特別緊張的樣子,我很不解,後來才懂,那是大事,馬虎不得。再後來,見到了「毀屍滅跡」這個詞,我就立即想起來我們家燒毛澤東像的事。估計當年家家都是這麼干的。
二
縣城附近有戶農民,他家有人到集體的地裡,挖隔生洋芋母子(以前種過洋芋,沒撿乾淨,後來在土中發芽出苗,挖起來可以吃)時,遭隊長訓斥時頂了嘴,搞得隊長很不爽。次日,他家堂屋正中土牆上貼的毛澤東像,被風刮掉,又被風慢慢吹到苕窖邊(我們這里許多人戶都把苕窖挖在屋裡),從苕窖頂蓋板的縫隙裡掉進窖底,被人發現了,隊長就說他有意侮辱毛主席。把他抓起來,脖子上挂一塊小黑板,板上寫著「現行反革命XXX」,名字上畫了個大叉。背後背著一束洋芋禾子,手提一面大鑼,到縣城遊街。以後,每次開批判會,都叫他陪站。
三
某造反派當上了大隊頭頭,欺壓百姓,無惡不作。社員恨之入骨,但無可奈何,只得忍氣吞聲。
年底,他家殺豬,沒有專門的殺豬凳,就用兩條矮板凳放在地上,擱上門板代替。殺豬後,門板和燙豬的水還沒收拾,一家人和客人在屋裡歡歡喜喜地吃「泡湯肉」去了。某社員路過,看到門板上貼著毛澤東像,是那種穿軍裝的側身照,顏色雖舊,但還可辨認,只是被豬血污染的不像樣子了。這個社員微微冷笑,迅速向公社走去。大隊頭頭還在屋裡喝酒,公社幹部帶著民兵已經到了門前,證據確鑿,無法抵賴。一繩子捆起,送到縣上,以反革命罪判刑三年,大快人心。
四
某隊長對領袖感情深厚,過年前,用扁擔挑了點東西到供銷社賣了,請(是花錢買,但不能說買,要說請)回了一尊毛澤東石膏像,就是只有頭和半個身子,沒有胳膊沒有腿的那種白色石膏像,準備放在神龕上。這石膏像一尺多高,沒有包裝盒,光溜溜的,尺寸又比較大,衣裳口袋裝不下。拿在手裡,沒有提把,也沒有眼兒,拿不穩,還冰手,顯然不可。抱在懷裡,不方便走山路,而且扁擔帶不走。隊長就買了兩尺紅毛線,大概就是楊白勞給喜兒扯的「紅頭繩」那種東西,把石膏像捆起來,掛到扁擔頭上,撬(方言,讀音近似奧)起走。石膏像上下都粗,就脖子那裡細一點,綁毛線合適得很。隊長同志鬥志昂揚,走在社會主義大道上,繫著紅毛線的石膏像隨著腳步,一前一後的晃悠,像蕩鞦韆一樣,很有節奏的甩來甩去,煞是好看。誰知,隊長還沒有走回家,就被人抓起來了,罪名是想吊死毛主席,用心何其毒也!隊長被判刑勞改。
五
某地有兄弟二人,分家另過,但通屋連脊。大嫂子好吃懶做,仗著娘家弟弟是公社頭頭,經常欺負人,因此,惡名在外。幺嫂子名叫秦桂芝,勤快能幹,待人和善,深得家人和鄰里好評。這大嫂子不僅不做反省,相反,她變本加厲,想方設法整人,逼迫人們怕她。同時,她遷怒於幺嫂子秦桂芝,認為是幺嫂子做好人,搶了她的風頭,害她受到大家的指責。總想找機會陷害幺嫂子秦桂芝。
某年臘月二十三,幺嫂子秦桂芝在家掃揚塵,搞衛生,屋裡屋外忙了大半天,最後把神龕上的毛澤東石膏像拿下來,用濕抹布擦。誰知天長日久,揚塵火炕的,根本擦不乾淨。秦桂芝就打了半盆熱水,放了些洗衣粉,把毛澤東石膏像泡在裡面慢慢清洗。正在洗著,大嫂子的女兒來玩,問:「幺嬸,您在幹啥?」秦桂芝回答:「我在給毛主席洗澡。」大嫂子的女兒回家說:「媽媽,幺嬸在給毛主席洗澡,我們也給我們家的毛主席洗洗澡吧。」大嫂子覺得奇怪,問明情況,又到隔壁看了一遍,見確實如此,立即到公社找她的弟弟告狀。她弟弟帶領民兵,把秦桂芝抓了起來。事實清楚,罪名難定。「反革命」是必須要叫的,後面不好說。叫「流氓犯」,怕牽連偉大領袖;叫其他罪名,更不靠譜。最後,公社頭頭拍板,就叫「反革命洗澡犯」!於是,公社做了個木牌子,上面寫著兩行字:「反革命洗澡犯秦桂芝」,押著秦桂芝提上銅鑼,到各大隊「打鑼游境」。臨近過年,各村響起銅鑼聲,寒風中伴隨著秦桂芝淒慘的呼喊:「我是反革命洗澡犯,大家要批判我!」眾人都說,今年過年不能洗澡了,否則,就成了反革命。(這一段,是我30年前在某本書上看到的,書名和作者記不起來了。在此,向原作者致謝!)
(原文稱毛澤東像為毛主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