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凡識得幾個漢字的人,無不知道唐代崔顥那首題名《黃鶴樓》的詩。也許全詩記不下來,但打頭的這兩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總是能掛在嘴邊的。
正因為這首寫黃鶴樓的詩,實在太家喻戶曉、太膾炙人口,結果,反賓為主,主次顛倒,倒不是這首詩,因樓而名,而成了這座樓,因詩而吁。
想到這裡,也很為文人手中的那支筆,能起到這麼大作用而感到驕傲。說實在的,在中國歷史上的文人,地位很不高,「九儒十丐」,與討飯花子名列排行榜之尾,讓人很不提氣。可詩人崔顥的這首詩,卻能夠使黃鶴樓屹立於武漢三鎮。雖然這其間,幾度滄桑,多次興廢,還休要看不起文人,正是這詩,才使黃鶴樓千年不倒。要沒有崔顥的詩,對不起,這座樓恐怕早就完了。
詩只八句,其實好讀好記,「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清人瀋德潛編《唐詩別裁》,對這首詩評價極高:「意得像先,神行語外,縱筆寫去,遂擅千古之奇。」宋人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則譽之曰「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千古傳誦,深入人心,以致人們能夠習慣鶴去樓空的悵惘,而絕不能承受詩吁樓無的遺憾。
這首詩,即使在唐代,崔顥剛一落筆,不脛而走,很快就遐邇聞名,廣為人知。據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寫過「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大詩人李白,登黃鶴樓後,突然湧上來賦詩一首的慾望,但見了崔先生的這篇作品之後,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李大詩人雖是一個狂得連「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主,但他承認人家寫得好,嘆了口氣,說道:「眼前有景道不出,崔顥題詩在上頭」,然後向後轉,退出這場競賽。
崔顥的詩,讓李白十分讚賞,同時啟發了他的詩興,當然也不排除有一點較勁的意思,這位唐代第一詩人,先後套崔先生的詩路,寫過兩首詩。第一首為約作於西元748年(天寶七載)的《登金陵鳳凰臺》:「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意猶未盡的李白,西元760年(上元元年),滯留江夏期間,又作了一首《鸚鵡洲》:「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大家巨匠不害怕重複別人,即使仿作,摹描的痕跡仍在,但卻因自己的才氣,而能寫出與崔作功力相敵,未易甲乙的佳構。儘管如此,李白的這兩首力作,終究壓不倒崔顥之絕唱。由此可見,崔顥的《黃鶴樓》,無論在當世,還是在後代,其不朽價值,是不由分說、毋庸置疑的,這才叫真正的傳世。
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武漢長江第一橋的時候,嫌武昌的原黃鶴樓礙事,拆了。在很長一段歲月中間,武漢有黃鶴樓之名,而無黃鶴樓之實。拆樓以後,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並沒有動手重建,一直拖著,沒有說修,但也從來沒有人敢說一聲從此不修黃鶴樓。最後,到底將樓修了起來,而且修得更堂皇。
現在這座巍峨的仿古建築,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重建起來的,成為武漢三鎮一個亮麗的景點,一個地標性建築物。在促成這座名樓再現武漢三鎮的諸多因素當中,應該看到,崔顥的詩是起到了定盤星的作用,詩在,則樓必吁。文學,雖說是很小兒科的東西,但有時候,秤砣雖小,力壓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