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追求權力和財富變得無度和不擇手段,成為最終目的時,它便成為眾惡之首的「貪婪」
過量的食物攝入會引發身體失調。同樣,過度的物質追求會帶來道德和倫理的疾病。身體的失調遠比道德倫理的疾患容易診斷,也更容易受到重視。很少有人會對飲食不節制引發的高脂血症掉以輕心。但是,對出於貪婪而拚命攫取財富,人們就算能看到無度慾念對人心的腐蝕和對道德的敗壞,也未必就承認它對個體和群體福祉的致命危害。在中國,貪婪是一種非常難以察覺的人格缺損和精神毒害,因為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富起來」。這就像百來年前毒害國人的鴉片叫「福壽膏」一樣。
貪婪是現代消費社會的一種流行趨勢,人們對此有兩種不同的看法。第一種是把貪婪看成對個人和社會都有害的精神疾病;第二種是把貪婪當作有用的社會資源,認為它可以利人利己。讓一部分人不論以什麼手段先富起來,以為能藉此增進整個社會的福祉,便屬於後者。這種看法在美國的功利主義經濟學家中也很流行。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威廉姆斯(Walter Williams)說,如果不是因為美國人無節制的消費,美國的經濟和社會機器便會難以運轉,因此他同意其他經濟學家的看法,認為貪婪「在大多數時候和大多數情況下,有好的經濟效果」。
他們之所以看重貪婪的經濟效應,是因為從功利的角度看,貪婪是人類最可靠,甚至唯一可靠的心理驅動力量。也許確實有人能將造福社會的利他動機放在首位,但是,就整個人類群體而言,比起自私的貪婪來,利他心的動力是非常微弱的。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教授瑟羅(LesterThurow)說過,利他心「與人類的心理結構不符,造就一個群體利他心強於個人私利心的社會,這種設計至今還沒有成功的先例」。
儘管人是自私的動物,但一個社會普遍的道德文化卻可以對貪婪的表現和放縱程度有很大的約束作用。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就曾批評過「貪婪有益」的論調,他認為:在狂熱的資本主義消費制度中,貪婪必須對金融危機、華爾街醜聞和不道德的投機交易負有責任。同樣,在中國也有許多對貪婪型消費及其道德弊端的尖銳批評。現實生活中攀比勢利的民風和貪污受賄的官風都與貪婪密切相關,這些都是道德淪喪和精神墮落的病灶,既不能增進個人的幸福,也無助於社會整體福祉的提高。
對個人幸福而言,貪婪是一個凶狠的殺手。費勒吉(DavidFarrugia)是一位治療貪婪心理疾病的專家。他指出,人貪戀的各種東西,如房子、財富、珠寶、情婦,都不過是短期的人生目標,都可能對家庭、婚姻、事業等永久幸福種下毀滅的禍根。習慣性的貪婪會令人上癮,使人陷入難以自拔的焦慮、賭徒癲狂和價值錯亂之中,從而失去對現實的正常判斷,進而扭曲整個人生。貪贓枉法的官員們對房產、金錢、女人的無度貪慾(當然也是因為擁有得到這些的權力或手段),便是費勒吉所說的那種習慣和上癮的貪婪。
無度的貪婪總是與無度的冷漠共存於無度的社會之中。這種社會最醜惡、最病態的表現便是巨大的貧富差距。一個社會越是把某些人超乎尋常的物質佔有視為榮耀的標誌和成功的證明,就越是會對另一些人的極度貧困採取無動於衷、冷漠鄙視的態度,把失敗看成是貧困者自己的罪過。
貪婪所無度追求的不僅是物質財富,而且還有權力。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思想家但丁就已經把貪婪定義為「過度熱衷於尋求金錢上或權力上的優越」。對權力貪婪攫取的危害甚至超過對物質財富的無度佔有,因為它更善於用高尚的理由來做藉口,也更能為其他的貪婪鋪平道路,所以有論者說,「革命家追逐權力,子女追逐財富,都是出於貪婪。」
父輩掌權,兒輩得利——掌權的因貪婪而變得嗜權如命和殘忍,得利的因貪婪而變得貪猥無厭和冷血,二者看上去不同,但都是放縱無度的慾望,並因此迷失人性。在過度的政治權力支配一切的社會裏,金錢也就竭力仿效,社會上下都被腐蝕,極難找到能夠限制「無度」的道德力量和良心規範。
貪婪的根源在於無度,而不在於「權力」或「財富」。追求權力和財富本身並不是壞事,只是當這種追求變得無度和不擇手段,成為最終目的時,它才成為眾惡之首的「貪婪」。貪婪是失控的慾望,其他的罪惡都不過是失控慾望的補充和衍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