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被組了團,主體是一大幫官媒人士。
降落臺北桃園機場,入境處便有了氣氛,看著長長的通關隊伍,有人貓腰越過拉起的繩子,被值班員撥拉回原位,後面的這才安心去排隊。一對中年夫妻分排兩邊,妻子見丈夫前麵人多一些,便大聲叫他過去。
我前面的臺灣老太太,未在登記表上填寫兒子電話,通關姑娘笑瞇瞇地請她打開手機,幫老人找到號碼,一一填上。
接站處臺灣人舉起牌子,大陸人趨前,有人大聲招呼,對方忙做手勢,令其保持安靜。
陸續下來的十幾個人,老的銀髮飄飄,少的黑髮披肩,神情拘謹而緊張,他們對接待員提出各種要求,買卡,換鈔。雙手緊緊握住自己空空的行囊,兩眼狐疑閃動。
午飯,各人坐在自己熟識的人群之中,一帘之隔的隔壁傳來喧天聲浪,一堆女人持續哄笑著,這邊忍耐地聽著,似在重溫某個瞬間,有人發出會心的微笑。又一個熟悉的場景複製到了臺灣。
服務員已見怪不怪,他們努力做出平靜的表情。
晚宴,當蔣經國之子——國民黨副主席蔣孝嚴講話時,某報官員的手機響了,他挺直身體站在離會場不遠的地方,大聲通話,侃侃而談的蔣顯然受到影響,他目光指向發出噪音的方位,停頓了片刻。當服務員走近勸阻,打電話的才慢悠悠走出會場。
一些人站起來使勁拍照,全然不顧阻擋了別人的視線。
蔣先生的主題是:同文同種,都有一個身份——中國人。
「大家晚上好,大家晚安」。大陸和臺灣用法並列,自此成了慣例。
故宮博物院,只要大陸人彙集,立馬就有了緊張感。嘁嘁喳喳,嘁嘁喳喳,每個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發聲器。與日本人整齊的隊形相比,陸客一定是扇形展開,犬牙交錯,封鎖了下行路徑。進入展區,輕易就在展品面前做成一堆,最前面的一定罩住後面的視野,這裡隱含有佔便宜的心理。更有甚者,一中年婦人慌張奔走,扯起嗓門叫喊:快過來,這兒有寶貝!
禁止拍照的告示,好像就不存在似的,不斷有閃光燈發出的聲響,被巡視員制止時,拍照者無一絲羞愧,反而露出一副被侵犯人權的憤怒表情。
博物院進、出口標示非常清楚,但有些大陸人就要從出口進,由進口出。使勁掰門,搶在正常進出者之前搶先邁進一隻腳。
等車的地方,煙槍們叉開腿,湊在一起吞雲吐霧,隨後很自然地把還在燃燒的煙扔在地上。我驚異的是,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這有多麼不好,他們也好像看不見周邊鄙視的眼神。
我的臉卻是微微地漲紅了,因為人家會把我看成一夥:陸客。
故宮郵局,在為土特產購買者留地址特設的小屋裡,沒有一支筆回到原來的位置,他們像被主人遺棄似的,散落在窄窄的檯子上,周邊有紙片、瓜子殼為伴。
有些手熱情地伸展,以為對方會欣然接受自己的美意。北京某報官僚,三句不離西門慶,自詡搭訕有術。當他伸手去摟抱姣好的女服務員時,對方客氣地掰開了那只自我感覺良好的爪子,「我們合張影吧?」西門慶喃喃自語,對方搖頭拒絕。此人到了佛光山,又一次把手伸向和藹可親的女法師,人家似被蠍子蟄著了般跳開,眼裡寫滿了驚恐。
合影還有別的用途。在每一次拋頭露面前,都有人吩咐隨從為自己拍照:「多拍幾張!拍清楚了!」在佛光山接受星雲大師接見前,官媒們的部下幾乎都拿起高級相機,站在離大師不遠的地方,一俟主子近前,做握手狀,便連按快門。
一雞湯雜誌首腦,官腔官調,眼睛裡一副蒼茫大地舍我其誰的模樣。在媒體高峰論壇上,他上臺前繼續發出指令:「拍全景,把橫幅和主持人陳文茜拍進去!」隨從惟命是從,匍匐於主席台下,反覆調整角度。當主持人發問:何為媒體的社會責任時,此人朗聲答曰:讓讀者感到幸福。全場愕然,主持人質疑:那釣魚臺問題,你如何讓讀者感到幸福?此人語塞。「抗日遊行出現打砸搶時,你是否認可他人的評價——素質低?」「那不是素質高低的問題,是愛國熱情!」此人怒目圓睜,發表宣言:別人無權評價中國人!他們不理解百年屈辱的中國人的感受!國際法之類的那些條約是強加於我們的,以前我們忍讓,當我們國力強盛之後,就該衝破那些條條框框的限制了。在遭到《亞洲週刊》總編輯、中央社董事長和新加坡某報總編輯的駁斥後,此人聲調更加高亢,儼然一捍衛國家和民族尊嚴的大公雞。全場愕然,掌聲四起,那是喝倒彩,裡面夾著讓其滾下臺的怒吼,他卻以為得到了「愛國者」的支持,聲音越發激昂起來。
在論壇進行過程中,駭人的異響來自台下,那是另一個陸媒官僚發出的咳嗽聲,一聲緊似一聲,令人有喘不過氣的窒息感,銀髮飄飄的咳公端坐於貴賓席上,不掩口,也不退席。
七天的旅行,在臺灣這個背景上,大陸某些人的品貌愈發清晰起來。日薄西山的官媒從業者,在彬彬有禮的臺灣同行面前,除了頑強地表現著自己所剩無幾的傲慢外,幾無任何尊嚴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