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決不是一個只會讀讀書做做詩的文弱書生。青壯年時期,他是一個能騎在飛奔的馬上射箭的打獵好手。他出生於世代為官的文人家庭,有祖產可繼承,所到之處,都有做官的親友接待照顧,在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裏,杜甫都有條件以馬匹作為代步的工具。這些情況,均在他的詩歌中有所披露。
現存杜甫詩中,最早寫到騎馬的,是《對雨書懷,走邀許主簿》:「走邀愧泥濘,騎馬到階除」。雨後地面泥濘,杜甫騎馬去邀請許主簿(可能是杜甫父親的下屬)到自己家赴宴,一直到騎到對方住處的台階邊,而不是在大門口下馬。時間在杜甫第一次去山東看望在兗州做縣令的父親。其次,要算是《暫如臨邑,至鵲山湖亭,奉懷李員外,率爾成興》,詩中有「野亭逼湖水,歇馬高林間」兩句。時間在跟李白同游齊魯期間,地點大概在濟南附近。
上述兩詩所說的,都是杜甫以馬為代步工具。作於晚年夔州時期的《壯游》,所回憶的則是第一次進士考試失敗後,在齊趙的五六年裡,跟好朋友蘇預(源明)一起騎馬馳騁的情形:「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春歌叢台上,冬獵青丘旁。呼鷹皂櫪林,逐獸雲雪岡。射飛曾縱鞚,引臂落鶖鶬。蘇侯據鞍喜,忽如攜葛強。」穿著華貴的貂皮衣服,春天跑到古代趙國都城遺址(在今天河北邯鄲)上引吭高歌,冬天在古代齊國轄境(今天的山東北部)的青丘、皂櫪林、雲雪岡一帶追逐獵物。杜甫騎馬打獵的技術十分了得,能夠在飛奔的馬背上射中天空中的飛鳥。蘇源明騎在馬上,見此情形非常高興,當時就把杜甫比作山簡善於騎射的愛將葛強。又是趙國故都,又是齊國轄境,可見杜甫當年騎馬馳騁的範圍相當之大。
杜甫三十五歲時結束齊趙漫遊,到長安跑官。在長安跑官的十餘年時間裏,杜甫的主要交通工具,似乎不是馬,而是毛驢。在《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一詩中,杜甫這樣描寫自己生活的悲辛:「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其中的「三十年」,顯系傳抄錯誤,杜甫跑官的時間沒有那麼長。另一首題為《示從孫濟》的詩中有「平明跨驢出,未知適誰門」兩句,可以佐證:這一時期杜甫是騎驢出行的。
擔任右衛帥府冑曹參軍期間,杜甫騎什麼出行,詩中未見透露,大約也是以毛驢為交通工具的。這樣低微的官職,朝廷應該是不提供官馬的。
逃出安史亂軍佔領下的長安,千辛萬苦,跑到肅宗即位的靈武,得了個左拾遺的官職。大概是戰亂的緣故,馬匹缺乏。杜甫從鳳翔去鄜州看望妻子兒女,朝廷不提供官馬。杜甫只能步行回去。走到邠州時,杜甫做了一首題為《徒步歸行贈李特進》的詩,向名將李嗣業借馬。詩是這樣寫的:「明公壯年值時危,經濟實藉英雄姿。國之社稷今若是,武定禍亂非公誰。鳳翔千官且飽飯,衣馬不復能輕肥。青袍朝士最困者,白頭拾遺徒步歸。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妻子山中哭向天,須公櫪上追風驃。」先是將李嗣業大大地讚揚一通,說平定安史禍亂,非他莫屬;接著是訴苦,說當時朝廷所在地的官員都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穿衣、騎馬均難以滿足,像自己這樣的職位,儘管年歲老大,頭髮斑白,也只能徒步回家。考慮到妻子兒女因為長時間得不到自己的音信,生活陷入困境,一定是哭聲震天,悲慘異常。最後,提出借馬要求,他借的是追風快馬(追風驃)。
因為上書替房琯說情,惹惱肅宗李亨,杜甫被下獄論罪。雖然最後沒有定他的罪,但是官馬被官府收回。杜甫出門看望朋友,只能向房東借毛驢作腳力。《逼仄行贈畢曜》:「逼仄何逼仄,我居巷南子巷北。可恨鄰里間,十日不一見顏色。自從官馬送還官,行路難行澀如棘。我貧無乘非無足,昔者相過今不得。實不是愛微軀,又非關足無力。徒步翻愁官長怒,此心炯炯君應識。曉來急雨春風顛,睡美不聞鐘鼓傳。東家蹇驢許借我,泥滑不敢騎朝天……」。其中情形,頗多糾結與苦楚。
朝廷遷回長安之後,條件有所改善。做著左拾遺的杜甫,上下班有官馬可騎。《晚出左掖》「避人焚諫草,騎馬欲雞棲」,可為證據。
杜甫最後得了一個貶為華州司功參軍的處分。離開長安前往華州赴任,杜甫是騎馬去的。《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道歸鳳翔,乾元初從左拾遺移華州掾與親故別因出此門有悲往事》一詩,有「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兩句。
華州棄官之後,官馬肯定是收回去了。但是,從他作於秦州的《病馬》「乘爾亦已久,天寒關塞深。塵中老盡力,歲晚病傷心。毛骨豈殊眾,馴良猶至今」等詩句看,杜甫是有私馬的。很顯然,杜甫對自己的老馬很有感情。
杜甫一家離開秦州前往同谷,離開同谷前往成都,路途上所作詩歌,都出現了馬的身影。《發秦州》「中宵驅車去,飲馬寒塘流」,《鐵堂峽》「水寒長冰橫,我馬骨正折」。這馬還是一匹白馬。《泥功山》詩云「白馬為鐵驪,小兒成老翁」(泥濘,馬身上塗滿了泥巴,泥巴干了之後,像是披了鐵甲;小孩子行進困難,猶如老翁)。《白沙渡》「我馬向北嘶,山猿飲相喚」。
到達成都之後,杜甫詩中很長時間都沒有出現坐騎的信息。倒有兩首跟熟人開玩笑的詩,《戲贈友二首》,對兩位熟人墜馬受傷進行了安慰和勸誡。有可能,這一時期,杜甫無馬可騎。
徐知道作亂,杜甫攜家避難。從閬州到蜀山的路上,可能是當地官吏提供的,杜甫詩中出現了馬。《自閬州領妻子卻赴蜀山行三首》之二:「衫裛翠微潤,馬銜青草嘶。」
在成都的後兩年,因為嚴武力邀其為幕府參謀,杜甫又有馬可騎了。《到村》「老去參戎幕,歸來散馬蹄」,可以證明。而且,騎的還是白馬。《至後》:「青袍白馬有何意?金谷銅駝非故鄉。」
夔州期間,杜甫日常大約是沒有馬騎的。《崔評事弟許相迎不到,應慮老夫見泥雨怯出,必愆佳期,走筆戲簡》:「江閣要賓許馬迎,午時起坐自天明。浮雲不負青春色,細雨何孤白帝城。身過花間沾濕好,醉於馬上往來輕。虛疑皓首沖泥怯,實少銀鞍傍險行。」如果杜甫是有馬的,用不著他人答應有馬車迎接赴宴。最後一句,更是明白地表達了自己沒有馬騎的遺憾。
不過,夔州期間,杜甫也發生過一次騎著馬飛奔下坡、結果摔於馬下的不幸事件。《醉為馬墜,諸公攜酒相看》:「甫也諸侯老賓客,罷酒酣歌拓金戟。騎馬忽憶少年時,散蹄迸落瞿塘石。白帝城門水雲外,低身直下八千尺。粉堞電轉紫游韁,東得平岡出天壁。江村野堂爭入眼,垂鞭嚲鞚凌紫陌,向來皓首驚萬人。自倚紅顏能騎射。安知決臆追風足,朱汗驂驔猶噴玉。不虞一蹶終損傷,人生快意多所辱。」禍根是酒後逞能,五十多歲的人,恍惚間回到了年輕時代,大意失荊州。同時,應該也有很久不曾騎馬生疏了的原因。
從上邊的簡單敘述,不難看出,杜甫的一生,陸路行走,馬是他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毛驢次之。因此,馬在杜甫的心目中,有著非常特殊的位置;杜甫對馬情有獨鍾,寫過很多關於馬的優秀詩歌。具體情形,將另文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