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七千人大會五十週年感言(下)
追憶親歷大躍進大飢荒的歲月
下面說說大飢荒時的重災區,我的家鄉安徽省的一些情況,以及我個人作為反右和大躍進劫難的親歷者和倖存者,一些經歷和調查研究的所見所聞所思。
安徽省是大飢荒的重災區,是有史可查的。根據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10月出版的《張愷帆回憶錄》,第369頁記載,安徽省總人口,1958年年末為3394萬人,(農村人口2997萬),1961年末為2987.7萬(農村人口2548萬)。與1958年比較,1961年末共減少406.3萬(農村減少449萬)。而據安徽省統計局編的《安徽四十年》,(中國統計出版社1989年8月出版,國內外公開發行),1959年至1961年三年全省共出生人口為141.7萬人。那麼與1958年相比,全省1959年至1961年實際死亡人數,應該是406.3萬十141.7萬=548萬人。除去正常死亡數丶逃亡丶失蹤人數等,張愷帆所說」安徽餓死約500萬人’,是接近事實的。這應該稱得上是正史了。
為了論證這一時期的歷史,還可以舉出下述較為可靠的資料,相互印證。
一是發表在《炎黃春秋》2011年5月號的文章:《我為遵義事件計算死亡人數》一文,上面有一張表:「1958-1962年全國各省災區非正常死亡人口」。災前全國人口為63474.9萬人,非正常死亡人口3245.8萬人,死亡率為5.11%。表上第一位的就是安徽省,災前人口為3446萬,非正常死亡633萬,死亡率18.37%。四川省非正常死亡940.2萬,絕對值全國第一,死亡率13.07%位列第二。就安徽省而言,非正常死亡人數,大於《張愷帆回憶錄》書中記述的數字,此乃因為一是三年一是五年之別也。事實上人口的非正常死亡,也確是從1958年開始,綿延至1962年的。
數字是冰冷的,但每一個數字的背後,都是鮮活的生命。我們不能像沒有人性的惡魔斯大林那樣,說什麼死亡幾百人幾千人,那是人命;而幾十萬丶幾百萬人的死亡,那就只是數字了。
當然更不能像政治流氓毛澤東所說的,中國有幾億人口,死幾千萬有什麼要緊,讓婦女敞開肚子生,幾年不就回來了。這種拿中國人不當人,一付無恥的嘴臉,真該下十八層地獄!
下面再說說另一個可以參照的數據,是公安部三局王維志研究員的研究成果。他說那幾年安徽省有11個縣,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十,依序前六位的是無為縣18.23%丶太和縣17.479%丶宣城縣16.31%丶亳縣16.238%丶宿縣14.432%丶鳳陽縣13.604%——這個數字未查到起訖年月,雖然較上述兩家數字稍低,但非正常死亡人口,全省在四百萬左右,是有根據的。
我為什麼又要引用這一數據呢,因為它和我個人的經歷密切相關。從這張小表上看,安徽餓死人數排在第一位的無為縣,和排在第三位的宣城縣,正是大飢荒年代,我生活過和最熟悉的地區。
先說說無為縣。如果說安徽省是大躍進大飢荒的重災區,那無為縣就是重中之重!僅1958年至1960年三年(1961年之後未統計),就餓死了320422人。佔全縣1957年底人口總數982979人的34.8%!
無為縣位於長江北岸,境內水網縱橫,是江北的大糧倉,也是對岸全國四大米市之首蕪湖市稻米主要供應地之一。大躍進中三年,為何在沒有大一點的自然災害情況下,一個魚米之鄉,竟會有數十萬農民被餓死?這是誰之罪?對此已故的無為縣農委幹部丁人卜先生和楊金聲先生,作為研究無為事件的開拓者,已經做出了明確的結論,那就是人禍!
這裡要說一說已故的丁人卜先生。他作為縣委農村政策研究的負責人,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冒著風險開始調查無為縣大批餓死人的驚天大案。經過多年的走村串戶,和查閱縣公安局丶統計局等政府職能部門的檔案資料,終於編成《難忘的歲月——安徽省無為縣共產風史跡》一書。隨即送各主管部門審閱,也呈送給無為事件當事人張愷帆副省長過目,均無異議。以後丁人卜先生又個人出資打字印刷裝訂成冊,廣泛徵求意見,均未聽到質疑的聲音。這些都足以證明,這本資料是一部當代人寫當代事的信史,是真正來自大躍進大飢荒重災區的第一手可信資料,彌足珍貴!
2008年我在無為縣採訪時,蒙楊金聲老師將此列印稿相贈。以後丁人卜之子丁華林夫婦與楊金聲老師,五七難友方後高先生,一齊到我家。丁華林先生親口授權我可以發表及引用其中資料。
我在認真讀過丁人卜先生遺著之後,首先是受到極大的震撼,繼之也感到有責任,將它推向媒體,讓更多的後來人,知道半個世紀前的中國,究竟發生過怎樣的人間地獄式的悲慘事件,有多少我們的骨肉同胞,枉死在大躍進共產風的狂潮中。為此我一面將它們一字一句錄入電腦,一面開始寫一些解讀性的文章。諸如《從烏托邦到人間地獄》丶《大躍進中的安徽官場和一個人的覺醒——讀張愷帆回憶錄》丶《一場肢解中國農民家庭的前哨戰——人民公社食堂苦難與罪惡的淵藪》等等,散發於《炎黃春秋》及共識網丶五柳村丶觀察等中外網路。
拙文發表後,曾引起過較廣泛的關注。有在世界各地無為人,特別是大飢荒中死難者的家屬,來函來電錶示無限哀傷的;有來函希望幫助尋找大躍進災難中失散親人的;有函索拙文並希望轉載和出版的;有對一些史實疑點希望能進一步說明和澄清的,如光明日報社一社89歲的老先生來函詢問,丁人卜先生為何不對1961年之後的無為農村做調查統計?我都根據自己所瞭解的情況一一回覆了。
當然,也會有反對者的聲音,大概是拙文及引用的史實,觸到了一些人包括官二代們的痛處,我曾連續兩年收到過恐嚇簡訊和電郵,有中文的也有外文的,有境內的也有境外的,有說我要遭到報應,也有乾脆發來連續14個4的。4者死也,我都一笑置之,依然我行我素。我歷來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所有文章皆實名實姓。你們罵也好恐嚇也好,為何不敢報上名來?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尚無畏懼,你們怕什麼呢?記得是名報人林白水先生,面對恐嚇信說過一句話,他說生為庸人,死作鬼雄!林先生果然以後求仁得仁了。林先生此言,我心有慼慼也。
話說遠了。無為大飢荒事件披露之後,受到更多關注的還是學界,和大躍進大飢荒的研究者們。我曾接到過多封函件,索要丁人卜先生的遺著,其中有境內外的專家學者,也有像陽光衛視這樣的媒體,和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庫這樣的學術機構。我都一一即時贈送了。只在回函中表述,我們只有一個共同責任,那就是在為大躍進大飢荒中枉死的中國數千萬亡靈的哀悼中,不能忘了要為他們討回公道,要對那些犯下反人類罪的罪酋,尤其是首惡毛澤東進行歷史的審判!
丁人卜先生這本遺著,究竟寫了些什麼,這裡不能一一介紹了。只能說它是從共產烏托邦到人間地獄,一份極好的標本。它通過翔實的數據調查,可貴的細部描述,真人真事的真實記載,真真切切地告訴人們,一個百萬人口的大縣,一個瀕臨長江的魚米之鄉,一個大糧倉,怎樣的經過大躍進共產風肆虐之後,如何的粒米如珠,後來連黃豆桿子丶花生籐殼丶高梁桿子丶玉米葉皮芯都充口糧,最後草根樹皮也吃光。接下來是哀鴻遍野,餓殍遍地,家家有新墳,處處有屍臭的人間地獄!它告訴人們所謂大躍進期間,無為的糧食總產量,遠不是什麼高產再高產,翻番再翻番。而是鐵的事實告訴你是土地荒蕪,糧食減產。從58年到60年,糧食產量年年下降。糧食總產量57年為6.7億斤;58年為6.2億斤;59年為4.4億斤;60年為4億斤,與57年比減少36.5%。而1958年糧食外調任務,竟然是2.3億斤!
它還告訴人們,什麼叫反瞞產私分,那就是逼糧,也就是逼命!當地民謠:「見偷吃的打嘴巴,下圩遲的開口罵,叫不來的繩子拿,若強調就樑上挂。」
「赫店公社蘇塘大隊汪壇生產隊長支部書記丁家法,打罵群眾,剋扣伙食無所不為。1959年3月小飼養員丁玉全因偷吃蠶豆,被他捉住,丁竟用剪刀在小玉全耳朵上剪掉一塊肉,當場流血不止,第二天頭部腫大,半月後死去。」
「新河公社馬城大隊石碑生產隊隊長傅昌桂,今年上半年不到100天內,打了35人,達153人次。女社員倪華的小孩偷了約5斤稻,傅將倪華拖來吊打,用燒紅的大底針在她的鼻樑上烙了個‘十’字火印,並責令婦女組長將該女社員頭髮剪光,以示偷竊。社員陳明文因病不能參加生產,遭他一頓毒打,因傷重而死。」
58、59、60三年春,有的地方人均供應只有半斤:有的地方只吃二兩、三兩;有的地方斷炊。以致外流、浮腫病、餓死人的現象普遍發生,還要搞反瞞產私分。59年12月18日無為縣委第一書記惡吏姚奎甲,到紅廟公社召開黨委會,批判該公社為什麼只報單產360斤,說紅廟公社有特務,有瞞產私分行為。立即將黨委書記吳定誠撤掉。指出當前工作要以反瞞產私分為中心。隨於12月10日召開全公社小隊長以上的13天會議,用嚴刑威逼報糧。在會議期間及會後,閘北大隊原有4944人,死去2260人,佔該大隊總人口的49%,該大隊的西林、大季兩個生產隊,在13天會議期間就死去395人;新屋生產隊原有112人,死去78人,佔66%,全家死光的7戶,共33人。正崗大隊王村原有590人,即死去310多人,佔52.5%;徐崗大隊原有3625人,死去2023人,佔55.8%。」
「59年12月31日,姚奎甲到關河公社。該公社有6個大隊斷炊,其中雙泉大隊已有一個多月未有供應,每天死六、七人;石崗大隊一天即死16個人,公社拿出4000斤糧食安排生活。姚知道後,拍桌大發公社書記徐明理的脾氣說:‘你如果不把4000斤糧食收回來,就是瞞產私分的頭子。’並在第二天召開的生產隊長以上的幹部會上喜皮笑臉的說:‘我今天來給大家帶來三個一:今天是元月一日;一雙空手;要糧食一粒沒有。’」這樣的惡吏,還有一點人性嗎?
大量餓死人還與人民公社的食堂制度,有緊密的關係。據我的一位本家,當年在無為縣高溝公社草埂生產隊當過小隊會計的堂兄對我說,他們的小隊食堂管147人伙食。有時一歺飯竟然只有2斤米下鍋!人均不到10克。農民作家王有任先生曾對我說,有些基層幹部和炊事員,居然在熬大鍋糊糊湯時,用紗布把米包起來,這樣他們就能吃到半干的飯,而農民們只能喝大鍋清水湯了。所以當時當地有民謠:」一兩二兩餓不死生產隊長,一錢二錢餓不死炊事員」。
毛澤東---曾希聖---姚奎甲,這一夥暴徒,如此殘害中國的善良百姓,心腸之狠毒,手段之毒辣,後果之嚴重,古今未有,真是罪惡滔天,罄竹難書!雖萬死也難贖其罪!
說過排名第一的無為縣,再說說排名第三的宣城縣。如果說長江之北的無為是江北大糧倉,則宣城縣則是江南的錦繡之地,更是自古以來就是物產豐富五業興旺的膏腴之地。誰能想到就是這塊毗鄰人間天堂蘇杭的沃土上,在大躍進共產風肆虐期間,竟是也是白骨遍於野,百裡無雞啼,死難者枕藉的悲慘世界!2011年夏我和余習廣先生去宣城調查,原宣州市政協委員,某醫院放射科主任胡醫生告訴我,大躍進大飢荒期間,宣城縣餓死人的比較可靠的數字,應該是18萬人,而不是過去流傳的17萬人。當時宣城全縣人口約為60萬,死亡率在25%以上。
宣城,以及和它鄰近的蕪湖當塗,都是安徽省長江以南的精華所在,它的美麗富饒,一部分是大自然的恩賜,一部分卻是得益於我們祖先的辛勞開掘。我們不妨對它們的歷史,做一點簡略的回顧。
蕪丶當丶宣一帶,漢以前很多地方是濕地,蕪湖者荒蕪的湖灘也。鳩鳥翔集,蕪湖又名鳩茲。宣城也近似,僅宣城北鄉的江南五湖(金錢丶青草丶南漪丶丹陽丶固城)之一的金錢湖,四周即是有二十餘萬畝的大湖灘。三國期間孫權大帝赤烏元年至四年(公元238--241年),孫權為了對抗北方發達強盛的曹操,派冠軍將軍丁奉,以五路總兵衘鎮守宣城,蕪湖一帶。同時開發五湖區,使它成為東吳的大糧倉。丁奉不辱使命,率軍數萬,一邊操練,一邊圍湖造田。經過四年的苦心經營,終於使荒蕪的五湖區湖灘,變成了肥沃的良田。遇旱則積,遇澇則泄。圩內高處廣種桑麻丶麥菽,低平處種稻,水面養殖。有一首曾作為高考作文命題的,清人阮元的吳興雜詩:「交流四水抱城斜,散作千溪萬戶家。深處種菱淺種稻,不深不淺種荷花。」也正是五湖圩區的寫照。
其中僅以圍宣城金錢湖為例,丁奉經四年經營,筑堤104里又49步,堤寬丈餘,堤高2丈餘,堤底寬五丈,圍成一碩大的金寶圩。圩內有良田十萬零二千畝,水面六萬八千七百畝,一千多個村莊,七萬八千八百餘人。圩內阡陌成繡,溝渠縱橫,土壤肥沃,旱澇保收。可產糧六千萬斤到八千五百萬斤,棉花二萬擔到三萬五千擔,大蒜一百多萬斤,鮮魚二百萬到四百二十萬斤,是貨真價實的魚米之鄉。2011年7月我與余習廣先生一起,租車去屬於金寶圩的宣城養賢鄉,登上始建於1700多年前的金寶圩大堤,緬懷先賢,再想到共產風期間,執政者的惡劣行徑,感慨系之,久久不能釋懷。
三國以後,長江以南一直物產豐富經濟富裕,不僅自身衣食無憂,而且也是中國穩定的一股強大的物質基礎。明顯的例子就是西晉永嘉年間的八王之亂時,生靈塗炭,唯獨江南尙可安居。「永嘉中,天下災,但江南,尚康平」。「永嘉世,九州空,余吳土,盛且豐。」以後才有北方八大姓氏衣冠南渡,開創了中國歷史上空前的人口大遷徙,文化大交流。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塊風水寶地,一千多年來都是水旱無憂,經濟繁榮,文化發達,文人輩出之地,到了所謂大躍進期間,竟然也餓死了那麼多人,我們對得起祖先嗎?丁奉將軍在開發宣城期間,吳王孫權下詔:「蓋君非民不立,民非谷不生。自今以來,督軍郡守,其謹察非法,當農桑時,以役事擾民者,舉正以聞。」其年冬十一月,「民飢,詔開倉廩以賑貧窮。」想想古人比比今人,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起我們多年唱的所謂紅歌,什麼砸碎萬惡的舊世界,萬里江山披錦繡。舊世界真的就那麼萬惡嗎?新世界真的就萬里江山披錦繡了嗎!一千七百年前吳王孫權,尙能造福百姓,使中華兒女能安居樂業,休養生息,衣食無憂。而可惡的毛時代,只會對億萬生靈作徹底的掠奪。為了去爭奪什麼國際共產主義領袖地位,竟然迫使中國老百姓成千萬的被餓死!他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中華民族的百姓與先人!
可惜,宣城縣在大躍進大飢荒中,發生過如此慘烈的大批餓死人事件,至今能讀到的材料極少,遠不能和安徽省的無為縣太和縣鳳陽縣巢縣全椒縣等縣相比。我們只知道當時的縣委辦公室工作人員,一位名曰徐應欽的,為了反映宣城大批餓死人的實情,為了衝破當局對郵政的控制,曾步行去鄰省江蘇高淳縣郵局去投遞。就這樣還是被宣城縣委截獲了。聽說徐後來被關進大牢不知所終。
當時縣委主任負責人,是田、楊夫妻店。中央七千人大會後,曾希聖垮臺了。作為曾的紅人,這對夫妻一度失勢,田在地區商業局賦閑時,我還見過他。不久他就晉升到一個地級市當副書記,陞官了。而宣城死掉的十八萬人,死了也就死了了。
最後說一點我個人在大飢荒中的經歷。
我1958年21歲時被劃右派,發配到廣德縣一個叫門口塘的農場,接受監督改造。接下來就趕上了大躍進大飢荒,我年幼體弱,又鐵帽壓頂。備受飢餓丶勞役丶批鬥等多重磨難,能活下來也是九死一生。我還親眼見到一些右派難友,受盡欺凌,活生生的就死在我的面前。至今難以釋懷的是一位叫周志銀的無為藉的小學教師,只因為在工地上撿到半截小山芋,私自吃下去了。被作業區虎狼一般的主任趙德隆,在檢查廁所時,發現了有吃生山芋的大便,順籐摸瓜,查到了周志銀頭上,馬上開全作業區的批鬥大會!趙德隆人高馬大,破口大罵多時仍不解恨,對著已經彎腰認罪的周志銀的胸口,連踢帶踹兩大腳,周飢餓多日,已衰弱不堪,那裡能經得起這重重的兩腳,只聽到周慘叫一聲,在地上掙紮了一會兒,就氣絕身亡了。人都已經死了,趙還大發淫威,先說他裝死,後又說「死個把右派還不就像死了條狗一樣,誰叫他偷山芋吃!」
這裡說一下驗大便是怎麼回事。那是1960年的早春,生活最為困難時期,主食品就是我們自己種植的山芋。山芋有多種吃法,整個煮著吃的機會很少,經常是切成片摻和一些山芋籐山芋葉,再加少量大米熬成糊吃,這樣大便也成粘糊狀。有時吃的是山芋洗過殿粉之後的山芋渣,那大便也呈渣狀。而吃生山芋的大便,則是一種不粘不散的特殊形狀。我們右派只能在食堂就歺,因此廁所裡決不准出現吃過生山芋的大便。趙德隆扛過長工,這些他都懂,不然一位為人師表的教師,怎麼會因為半截生山芋,就丟掉了性命。
我見到過更多的死亡還是農民,特別是在離我們農場不遠,一個叫新杭公社的水庫工地上。因為挑水庫的人多,人多糞便就多,我們是去拾野糞的。挑水庫是個硬活,不像下地幹活還能磨磨洋工。挑擔子少走一步是到不了位的。把經年挨餓已是氣息奄奄的農民,趕上水庫工地去幹這個硬活,無疑是迫使農民早死!亊實也正是大飢荒時期,餓死農民最多的地方,就是水庫工地!我不只一次看到過一些農民,歪歪倒倒地挑著半筐泥,走著走著往地上一倒就永遠起不來了。也許是見多不怪了,有人死了卻很少見到有人在呼天喊地的痛哭,人們是麻木了?還是想到說不定下一個倒下的就是自己,或是人們都餓昏了,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我是見過一次死人,就在心靈上刻上一刀,死人見多了,心上的刀疤也刻多了,心也就硬了,也忘記了什麼叫悲傷和怨恨了,就這麼懵懵懂懂地活過了古稀之年,近年來才有一些醒悟。(完)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