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日離開莫斯科後,毛已準備發動「大躍進」,增加糧產量。回到北京後,稍事休息,毛就乘飛機到了杭州。江青已經先行抵達。在杭州住了兩個星期,又乘飛機去廣西南寧開南寧會議。中途在長沙黑石鋪機場降落加油。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到機場來迎接,請毛進城休息一下再走,毛沒有同意,就在機艙內同周談話。毛說:「湖南的農業就是上不去,為什麼湖南只種一季稻?」
周回答:「湖南的氣候只適宜種一季稻。」毛說:「你這湖南同浙江在同一緯度上,自然條件也與浙江相似,為什麼浙江能種兩季稻,你湖南就只種一季稻。」我看周的臉脹得紫紅,說不出話來。
毛又講:「我看,就是不吸取人家的好經驗。」周囁嚅說道:「我們回去再研究研究。」毛搶白地說:「什麼研究,我看研究不出什麼名堂來的。」毛說著,隨著伸手拿起《明史》,對周說:「你們回去吧。」也沒有等周告辭,毛就翻書看起來了。弄得周尷尬不堪,同我們打著招呼,又說:「主席,我們回去就改種兩季試試。」毛也沒有理他。
周下了飛機後,毛氣虎虎地將《明史》一扔,說:「他試試看,完全不學學別省的好經驗。沒有用處。」這時已是十二月底,南寧仍然是鬱鬱蔥蔥,滿眼蒼翠。廣西自治區黨委交際處賓館設在一座小山上。毛住在一座小巧的平房裡。江青住在鄰近的另一座平房。沿著房前的花徑,轉過山坡,是新建的兩層樓招待所,我們住在這樓裡,小山腳下是南寧賓館。
到南寧後第三天,江青叫我去,大發脾氣說護士折磨她,有意打亂她的生活習慣,將她整得精神緊張的很。要我立即給護士開會,整頓工作。原來南寧招待所的房屋沒有暖氣設備,只能用電爐取暖。這種爐子一開,溫度升高很快,江青說溫度高了。關了以後,室溫立即下降,她又說涼了。區委秘書長和公安廳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派人到香港,買來電暖氣。這種設備,外形每具同普通的暖氣片相同,有十到十二片相連,灌入冷水,插上電源,水溫可達到一恆定溫度,這樣才解決了室溫的問題。
江青是淋浴的,但招待所沒有淋浴設備,只好用臉盆將熱水冷水混好沖洗,一盆用完,再拿一盆沖,這個空隙,江說護士有意使她受涼。自治區委秘書長知道洗澡出了問題,立刻又派人到香港,買來淋浴設備。但是江住在這裡,不肯先到別處住一兩晚,無法安裝,鬧得大家十分緊張。
我先問過護士後,隨即跟江青解釋情況,除非她暫時搬到山下賓館住一兩天,趁此加緊安裝淋浴設備,另外沒有別的辦法。江更加不悅。她說,護士不積極想辦法,不盡職,反過來以讓她搬家脅迫她。
在這種無理取鬧中,已經不能同她講道理了。晚上江睡覺後,我同毛講了護士們的困難情況,毛聽後說:「江青這個人也是個紙老虎。有的事就是不能聽她的。要頂一頂,護士們不要怕,替我感謝她們,謝謝她們照管江青。」
第二天下午,衛士來告訴我。江青到毛處,說護士不好好給她洗澡,故意讓她受罪。毛說:「百日床前無孝子嘛。這些人還不是抱著雇佣觀點來工作的。」衛士說:「大夫,可要注意了。」
這下我明白了,毛對我講江青不對。對江青又講護士不對。我還得準備好對付江青。過了兩天,江青找我談話,對我說:「你知道不知道,有時我在將就你?」我說:「我不知道。」江說:「你這個人優點突出,缺點也突出。你能夠想辦法,遇事果斷。主席說你這個人還是多謀善斷。可是你驕傲,有架子,只要你認定的事,什麼人說你,你也不回頭,要說服你,難得很。我對你是投鼠忌器,你知道嗎?」
我說:「我不懂你的意思。」江皺著眉頭說:「我有時受不了你的這個脾氣,只是主席在用你。你給主席工作,主席對你也適應了,也不容易。我對你是從主席的這個大局出發。你和我都是為主席工作,都是他的幕僚,你我是同僚。我已經給你提了意見,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呢?」
我說:「我沒有什麼意見。只是我的工作能力和我的個人條件,都不適合在這裡工作。我還是希望有適合的人,可以接替我。」我建議由王鶴濱替代我的工作,因為這時王已經從蘇聯學習回來了。江青顯得不耐煩說:「你的工作適合不適合,由主席決定。」
衛士全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同我講:「大夫,江青對你真算是客氣的了。我聽主席講,這麼忙,還鬧個不停。真不懂事。」我問他:「主席這幾句話是說誰呢?」衛士說:「這是江青從主席房裡出來以後,主席講的。我看可能是說江青。」但江青還是鬧得翻天覆地。為了洗澡,鬧得護士們哭哭啼啼地跑來跟我訴苦。我看,擺在面前的事,不是醫生能解決的。
我去找王敬先,王說,這種事他管不了,他只管警衛工作。我又去找葉子龍,葉說,沒有辦法,淋浴設備買來了,江青不肯搬到別的房間住一兩天,裝不上去。我又去見了江青,說明不安裝淋浴設備,無法解決洗澡的水溫保持恆定。這次江同意了,暫時到山下賓館住一天,總算搶裝好淋浴設備。
洗澡問題告一段落。接著江又說,住房周圍不安靜,影響她的休息。於是,除我們幾個人不動以外,其餘所有的人,包括區委秘書長和區公安廳長一律搬到山下,而且山的四周斷絕通行。據說當時任副總理和中國外交部部長的陳毅對江青也有類似的抱怨。陳說為了怕吵到江青,他得脫掉鞋子,赤腳走來走去。
剛過了一九五八年新年,毛決定在一月十一日召開中央各部門和省委書記會,也就是南寧會議。中央部分領導人,和部分省市領導人都參加了。會中總結第一個五年計畫,討論第二個五年計畫和長遠規劃。會上,毛批評了一九五六年的「反冒進」,當時負責計畫、建設和財經工作的人都作了嚴厲的批評,其中包括周恩來和陳雲。
江青的前夫,黃敬,當時任國家技術委員會主任,在會中遭到毛的激烈指責後,精神崩潰。南寧會議是在二十二日結束。當天上午,上海市長柯慶施找我,說黃敬這些天來,精神不正常。要我給黃查一查,是不是病了。
我到了黃的房間,他睡在床上,但是並沒有入睡。他語無倫次,精神恍惚。不斷地說:「饒命啊!饒命啊。」我立刻將這種情況告訴了楊尚昆。楊說,會議結束了,明天可以到廣州,再住院治療。
後來在廣州,柯慶施告訴我,黃敬同國家計委主任兼國務院副總理李富春、國務院秘書長習仲勛等坐一架飛機去廣州。途中黃突然跪在李富春面前,磕頭說:「饒了我吧。」大家知道黃是瘋了。到廣州後,送入廣州軍區總醫院。黃敬住院期間試圖從醫院窗口跳樓逃跑,跌斷了腿。我自此後沒有他的消息。許多年後才知道他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就去世了。
在毛的斥責下,與會人員俯首貼耳,唯唯諾諾,但毛的情緒十分高昂。會議結束後,自治區黨委請大家吃一頓「龍虎鬥」。毛破例跟大家一起用餐。所謂龍就是蛇了,但不是一般的菜蛇,而是一種叫做三花蛇的毒蛇,虎就是貓了,但不是一般的貓,而是一種野生的貓科的果子狸。這種狸,素食,在山林間以各種果子為食物。非常肥膩,我和很多首長都覺得難以下嚥,但毛卻吃了不少。
第二天毛要在南寧市郊外的邑江游水。當時水溫太低,只有攝氏十八度,不適合游水。毛不同意。他認為,只要在精神上有了準備,水溫再低,也不會感冒。我只好和他一起下水。毛在邑江中游了大約一個小時。游後第二天毛果然感覺不舒服了。雖然沒發燒,但是咳嗽增加,痰也多了起來。開始時他想頂一頂不吃藥,後來咳嗽加重,他還是同意服藥治療,逐漸恢復。
南寧會議後幾個月,又一連串開了數次會議。毛在每個會中都疾言厲色地指責各省市書記和負責黨計畫的主持人,腳步太慢,拖延中國的進步。每次會議一結束,各省傳來的農業、工業指標便節節拔高。一九五八年五月,八大二次會議上,毛正式提出了「大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