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8月,紅衛兵打死人事件匯報到毛處,他反對制止打人的《緊急呼籲書》,指示不要干涉。紅衛兵受到鼓勵,掀起打殺黑五類狂潮。昌平縣提出斬草除根,留女不留男的口號,幾個月的男嬰也被打死,公社之間開展殺人比賽。大興縣自8月29日到31日共殺死324人,其中最大80歲,最小才38天,史稱831事件。
一、緣起
遇羅克在66年寫的《出身論》裡,列舉當權者殘害「黑五類」(地主、富農、反革命份子、壞份子、右派份子)及其子女的手段,有過「殘酷的‘連根拔’」一句,指的就是發生在66年8月、慘絕人寰的大興縣屠殺事件。
無奈的是,我們辦的《中學文革報》壽命只有三個月,報紙也只出了七期,儘管每期都盡量揭露、抨擊殘害人類的法西斯暴行,畢竟篇幅太少、時間太緊,無法完成原訂的計畫。羅克被捕前甚至幻想編一本書,專門收集、揭露「文革」前後各種令人髮指的獸行。
羅克入獄不久,我也被關進同一座監獄,恰巧牢房裡關押著一個屠殺事件的行凶者。他雖然無顏宣傳自己的醜行,但是其他難友忍不住要傳播他聳人聽聞的劣跡,並給他起了個「屠戶」的外號。 據說許多地方屠殺「黑五類」,是迅速地讓他們死去,而「屠戶」所在的村子則不然,除了頭一天把老的「黑五類」用棍棒打死、把嬰幼兒「黑五類」劈成兩半兒以外,對於青少年「黑五類」,關起來慢慢折磨著「玩」。
他們把男青年倒背著雙手,僅僅拴住拇指吊起來,然後施以各種刑法;對女青年,除了吊起來抽打以外,還要進行性虐待。晚上把他們放下來,讓他們「休息」,目的是不要死得太快,好多受些罪。同時給在外面工作的「黑五類」發出通知,勒令他們必須回來接受「批判」。幾天之後,男女青年就全部死亡了。
對於少年「黑五類」,他們也不放過。先是幾天不給飯吃,餓到了一定時候,扔給這些少年幾個茄子,看著他們爭搶取樂。原計畫等青年男女死了以後,就要折磨這些少年。後來上級發出了停止屠殺的指示。「屠戶」們起先對「指示」沒當回事,依舊每天都死人。
據「屠戶」說,關押他並不是因為他殺了人,而是沒有重視上級的指示。果然後來也沒有對他嚴懲。相反,為無辜慘遭屠殺的「賤民」們鳴冤的羅克,卻被毫不留情地判了死刑!
大興屠殺事件過後二十年,才有簡短的報導出現在書刊上,從而讓我們初步知道,66年8月26日,大興縣公安系統傳達了公安部長謝富治的講話,從8月27日至9月1日,縣內13個公社,48個大隊,先後殺害了325人,大的80歲,最小的才38天,有22戶人家被殺絕。(見《「文化大革命」十年史》1986年9月「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研究慘痛的歷史,目的是給後人以鑒戒,使社會前進、民族進步,是件很有意義的事。但是真的要深入研究了,卻發現尋找史料是那麼難!
我首先到去年才開放的「北京市檔案館」,在那裡竟找不到「文革」初期眾所周知的事件的資料。有關「紅衛兵」抄家、打死人,農村的屠殺行為,隻言片語都沒有。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67年3月18日,北京滿大街都張貼著公安局軍管會的佈告(俗稱「318佈告」),內容是規定了11種人及其家屬是應該遣送到農村的。這「11種人」後來成了專用名詞,分別是: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份子、資本家、黑幫分子、反動軍官、偽警察、偽憲兵、特務。這麼轟動一時的官方公開文件,檔案館裡卻沒有。還好的是,那裡有67年3月23日「市人委、市公安局軍事管制委員會關於被遣送人員有關安置問題的報告」,還能佐證當時有過遣送人去農村這件事,而且這種惡行從66年開始到67年還沒有結束。「報告」指66年被遣送到農村,有部分人又回到北京,其中一半多是「11種人」 。「報告」內稱為「符合處理辦法」,還應該繼續遣送。所謂「處理辦法」就是5天前發布的「318佈告」。
即使這麼殘缺不全的檔案,目錄中的不少條目又貼上了不透明的膠紙,看起來一年之內又發現了不該公開的東西。
把有「問題」的人攆出北京,要追溯到59至61年之間,當時的北京市長、市委書記彭真有句名言:要把北京建成「玻璃板、水晶石」。只是那時還沒有做到大規模的遣送行動。「文革」一開始就施行遣送,可見是必然的。我翻找59至62年的政府有關押縮城市人口的文件,想找到有關「玻璃板、水晶石」的蛛絲馬跡,自然是一無所獲。
從檔案館很難找到需要的資料,我轉而去尋找大興屠殺事件的當事人。
大興縣有十三個公社進行了屠殺,最有名的是大辛莊公社。在那裡指揮屠殺的是高福興、胡德福,這兩個人還活著,據說在縣城還開著店舖。我最先想找的是他們,如果順利的話,從他們那裡能知道又是誰指揮的他們、他們當時是什麼樣的思想動機。
好不容易才託人找到了高福興的弟弟,卻不料碰了釘子,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上級」禁止他再向別人提供屠殺事件的史實。 好在事件本身是無法保密的,通過對許多事實的瞭解,幕後的活動不言而喻。而更大的意義,在於挖掘這種惡性事件的根源,知道為什麼發生,才能避免再發生。
大興屠殺事件的直接原因,是北京市區的紅衛兵暴力和殺戮。
如果以66年5 月16日作為「文革」的起點,六月初,中學裡就出現了充滿封建色彩的「紅衛兵」組織,後來人稱其為「老紅衛兵」。他們的組織原則就是必須具有較高權勢的出身。「紅衛兵」留給歷史兩個口號和極不光彩的行為。
兩個口號是:「造反有理」和「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不齒於人類的行為是,草菅人命的法西斯暴行,而且受害的卻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已經被無端壓迫多年的弱者。
「紅衛兵」們在學校裡打校長、老師們,「砸爛」了「修正主義教育體制」還不過癮,又把多餘的精力投入到社會上,開始了「破四舊」和血腥恐怖的「抄家」活動。 他們的職責,似乎就是無情地揪出新「黑幫」、毀壞具有傳統文化色彩的東西、壓迫甚至於處死「黑七類」(在「黑五類」基礎加上資本家、「黑幫分子」)。
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接見了這些「老紅衛兵」。宋任窮的女兒宋彬彬給毛澤東載上了「紅衛兵」袖章。毛澤東問宋叫什麼名字,是不是「文質彬彬」的彬,說了一句「要武嘛」,宋因此改名為「宋要武」。「818」以後,「紅衛兵」名聲大振。愚昧、偏見加上無限制的權力,使他們已經具有野獸般的性情、滅絕天良的心靈。
所謂的「抄家」,往往要沒收和毀壞所有財產,即使是孤寡老人,家裡的一切也都要搶走,連碗筷、被褥都不剩。而且,「抄家」還要伴隨著「打人」,更是手段殘忍至極。「抄家」時最常見的項目是「剃」「陰陽頭」,尤其見了婦女更難放過。說是「剃」,其實是連剃帶薅,有時甚至乾脆就是一把一把地薅,連頭皮都給撕下來。 街上常見到耷拉著粉紅頭皮、淌著鮮血的老人,還在被遊街。 更殘忍的,還要給「洗」頭,就是用濃鹼水往傷口上澆。
東四一帶有一家是「資本家」,「紅衛兵」把老夫婦打到半死,又強迫兒子去打,上中學的兒子用啞鈴砸碎了父親的頭,自己也瘋了。
把人活活打死是司空見慣的事,在沙灘街上,一群男「紅衛兵」用鐵鏈、皮帶把一個老太太打得動彈不得,一個女「紅衛兵」又在她的肚子上蹦來蹦去,直到把老太太活活踩死。
8月25日,北京市崇文區欖桿市一帶,發生了一件所謂「階級報復事件」。一位不堪忍受虐待的姓李的「房產主」,據說用菜刀威脅了看押他的「紅衛兵」。這個「房產主」被打死。這一事件立刻經過渲染傳遍了各個學校的「紅衛兵」組織,正在尋釁的「小將」們哪裡肯放過,數千名身著軍裝、手持凶器的打手們乘著公交專車彙集到出事的街道,在這一帶「血洗」了七天,無數人慘遭毒打,許多人死於非命。這就是震驚北京的「欄杆市事件」。
這次活動中,在崇文門附近「抄」一個「地主婆」的家(孤身一人的寡婦),強迫附近居民每戶拿來一暖瓶開水,從她脖領灌下去,直到肉已經熟了。幾天後,扔在屋裡的屍體上爬滿了蛆。
南宮口胡同的邵家,在清朝做過道臺,家裡儲存了不少香油、白糖。「紅衛兵」強迫這家人喝香油、吃白糖,受過此刑的邵忠匡先生說,比險些喪命的挨打都要難受得多。
1966年8月下旬,北京市區有數千人被紅衛兵活活打死。並且這股殺人邪氣迅速輻射流傳到了北京郊區各縣,包括大興縣。
二、採訪老韓
2000年2月29日下午,我驅車來到距京城四十多公里的大興縣大辛莊鄉西白疃村。經朋友介紹,我要採訪韓玉春老漢。 老韓今年六十多歲,改革開放以前的幾年,是西白疃大隊的書記,他的年齡和處境,應該對那個年代不陌生。西白疃距離大辛莊村四公里,大辛莊所發生的事件,除了本村的人清楚以外,就要數相鄰的村民了。
果然,老韓夫婦聽說我是來瞭解「文革」那段慘案的,熱情而詳細地講了起來。他們開門見山地說:「你是不是問‘831事件’?」
起先我一愣,不明白「831 」是指什麼,經老韓解釋才知道,大辛莊的慘案發生在66年8月31日夜裡,一夜之間殺了一百餘口人,第二天(9月1日)上午,縣裡來人制止繼續施行暴行。所以當地人習慣地稱它為「831事件」。
況且官方曾經多次來調查此事,為了敘述簡明,也有必要給它冠以簡稱。 這個簡稱還糾正了我的一個錯誤印象。我一直以為屠殺「地富」從大辛莊興起、持續了好幾天。看起來,全縣的屠殺活動有先有後,但截止日期似乎都在9 月1日這天。
大辛莊雖然只殺了一夜,規模卻是全縣最大。靠近公社的六個生產大隊採取行動,它們分別是:黎明、中心、昕生、紅升、楊各莊、東黃垡;以公社為單位來說,死的人也最多。 其中黎明大隊死人最多。
大辛莊公社共管轄19個大隊 ,多數大隊沒有在當天晚上行動,所以後來也就沒有屠殺行為。也有反對屠殺的,西白疃就是其中的一個。
據老韓說,當時的大隊書記是李樹清(女),貧協主席是李樹珍,倆人是堂兄妹,平時很看中鄰里關係,不擅長搞「階級鬥爭」那一套。李樹珍過去是村裡最窮的人,在廟裡誕生,土改前一直就在廟裡居住。有一年要讓他當大隊書記,他說什麼也不干,理由是不願得罪人。
66年8 月31日晚,李樹清被召到公社開會,組織開會的是以公社主任高福興和公社團委書記胡德福為首的「九人小組」。「九人小組」還包括公社副書記李自永、李冠清。公社書記賀雲喜(音)因為是「地富」出身,被「九人小組」關押著,也險些被殺。
會上傳達了高、胡從天堂河農場(勞改農場)帶回來的新「精神」,讓各大隊當晚把「地富」份子及其親屬斬盡殺絕。
李樹清回到大隊,已經嚇得腿軟,連忙召集大小隊幹部商量辦法。
生產隊小隊長張萬義極力反對殺人,他說:「咱們大隊的五類份子連同親屬有二百八十多人,這麼多人能殺得過來?咱們都沒殺過人,就怕殺一個自己就嚇趴下了。再說二百多人要是急了,還不一定誰把誰殺了呢。」
張萬義是世代貧農,自己又當過「八路」,所以說話硬氣,也敢於直接反對。本來隊幹部們對於殺人就很猶豫,又被張萬義潑了冷水,沒有人再主張屠殺。
李樹清說,在公社的會上還有人提議,西白疃「地富」多,如果行動起來人手不夠,外村的打手可以來支援。為了防止外村的人鬧翻了西白疃,發生意想不到的後果,大家商定派人把守在村外,一律不許外村人員進入。
老韓承認,幸虧第二天縣裡來人制止了屠殺,否則西白疃是否能頂得住這股潮流也很難說。9 月1 日以後,還有外村的人來貼大標語,指責西白疃的村幹部「膽小怕事」、「向階級敵人妥協」。
韓夫人說:「這村的‘五類份子’們可嚇壞了,好多天都不敢進屋睡覺,生怕被堵在屋裡遭到屠殺。他們也豁出去了,說,要是來人殺他們,就和凶手拚命。」
難以想像,在這種狀態生活的人們,要承受什麼樣的精神折磨!
提起三十幾年前大辛莊「黑五類」的遭遇,韓夫人還記憶猶新。她說,當時殺人的方法五花八門,有用棍棒打的、有用鍘刀鍘的、有用繩子勒的,對嬰幼兒更殘忍,踩住一條腿,劈另一條腿,硬是把人撕成兩半兒。
屠殺行動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各處方法都相似。先把要殺的人集中關起來,再一個個叫出去,出去一個殺一個,被關的人並不知情,直到殺光為止。有的大隊幹得很隱秘,下手的都是那些積極份子,第二天早上出工,許多社員發現來幹活的人突然少了,才知道一夜間死了那麼多人。
中心大隊的貧協主席,一人用鍘刀鍘了十六個人,自己也緊張得癱倒了。鍘死的人都塞進一口深井裡,直到井快塞滿了。黎明大隊把殺死的人埋在村北的一片葦塘裡。後來,乾脆把活人就往葦塘拖,用繩子套在脖子上,連拖帶勒,到了葦塘人也就斷氣了。
靠近公社的大隊,好幾個都把「黑五類」殺絕了。
「那口井還在嗎?」
她說,沒有多少天,井裡往外泛著白沫和惡臭,村裡人把一部分屍體撈出來,埋在了葦塘,然後把井填了。
老韓夫婦在當時,算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我很想聽聽他們能客觀地解釋,人們怎麼會變成了野獸,難道不知道嬰兒是無辜的嗎?
他們馬上想到了「四清」,想到了那時大講、特講的階級鬥爭。那時就讓「地富」子女斗自己的父母。檢舉父母的「罪行」的,就受到表揚,獎勵去「人大會堂」參觀;不願斗自己父母的,也被劃成「地富分子」。說明從很早起,官方已經開始了違反倫理道德的畸形教育,加上固有的血統論觀念,難免喪失了人性。
「到了‘文革’,一個勁兒地宣傳‘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毛澤東語錄)。至於怎麼打,各人的理解就不一樣了。批鬥也是‘打’,拳打腳踢也是‘打’,把人打死也是‘打’。反正上級有了命令,誰也不敢不執行。」
老韓不怎麼多說殘酷的暴行,不久我就明白了他的苦衷。原來他的姑姑一家五口,也是慘死在那天晚上。
老韓的姑姑住在中心大隊,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兒和兩個十多歲的兒子,仨人都在上中學。她家還有一個最小的女兒,因為窮,四歲時送給了本公社北賀大隊的一戶人家。那家雖然也是地主成分,但是北賀村文明些,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老韓的姑父叫韓宗信,地主出身。他從小離開家,參加了國民黨的軍隊,後來投降,55年回鄉,有羅榮桓元帥簽發的「起義證書」。韓宗信把「證書」懸掛在屋內上方,目的是希望靠它能給自己帶來一點兒保護。
「文革」前的「四清」運動中,有人檢舉韓宗信藏了槍,把他拘留了幾十天,被害前幾天才將他釋放。
8月30日,老韓聽說姑父回了家,特意去看望他,想不到第二天就得知他們全家的死訊。
改革開放以後「落實政策」,中心大隊給韓宗信唯一存活的女兒一千八百塊錢,算是償還當初沒收她家的房屋和全部動產。 償還如此少的錢,難免讓我感到吃驚,韓夫人卻感慨地說:「能得到這點兒錢的人也是極少數,多數人家的家人都死光了,大隊想給都沒處給。」
人總愛有因果報應的善良願望。我禁不住脫口而出:「這些作惡的人,沒有得到報應麼?」
老韓說:「有什麼報應?主謀高福興、胡德福也只是關了幾年就放了,‘九人小組’裡的其他人,該當幹部還當幹部,沒聽說誰受到處分。死了的人,連家屬都沒剩,誰替他們喊冤?」
韓夫人說:「反正好幾年,外村的姑娘都不敢嫁到大辛莊來,怕給宰了。」可惜,這種報應未必報到了作惡人的身上。
三、來到大辛莊
2000年3月3日中午,我第二次來到大辛莊。
大辛莊是個很大的村子,根據當年成立的生產合作社,劃分成四個大隊,分別是黎明、紅升、昕生、中心,名稱也是延續合作社的名稱。四個大隊的村民住房已經連成一片,沒有明顯的界限。
我要採訪的人叫李福榮,住在紅升大隊,緊挨著黎明大隊。老李今年70歲,49年以後就當隊幹部,四清時罷掉了他的大隊書記職務,73年才給予恢復,80年辭去書記職務。
這天是個混沌天氣,可吸入顆粒物的污染指數是500,空氣質量是污染程度非常嚴重的5級。
走進大辛莊的主要街道,儼然是個繁華的小鎮。鄉政府、醫院、學校的大樓十分醒目,幾個商店花花綠綠,路兩旁是一個挨一個的商攤。儘管類似的小街經常遇到,但是我走在這裡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假如現在是33年前的那天,這該是一條多麼恐怖的街道,人們還會是現在的這種表情嗎?
老李雖然70歲了,卻還很健談,思路也十分清楚。他告訴我,在8月31日那天,僅僅大辛莊這四個大隊,就被殺了106口人,最老的八十多歲,最小的是不會走路的嬰兒。
四個大隊之中,黎明殺了六十餘個,人數最多;中心、昕生各二十餘個;紅升行動慢一些,剛殺死兩個人,其餘尚未來得及屠殺。
9 月1日上午,大興縣副縣長劉英武、付華忠來到大辛莊制止屠殺,這四個大隊的屠殺活動停止了。但是高、胡二人不向各大隊傳達縣委的指示,附近的楊各莊、東黃垡兩個大隊在9月1日還在殺,這兩個大隊共殺了二十多人。
從大興縣十幾個公社幾乎同時進行了屠殺活動來看,這是一場有人組織的行動,組織者是縣或縣以上的領導人物;從縣委派人制止殺人來看,起碼組織者不是縣委或縣政府。按「文革」初期的形勢來看,說話比縣委更硬氣的是「公安」和剛剛奪了權的「文革領導小組」(或叫別的名字)。從高、胡二人接受指示的地點(天堂河勞教農場)來看,屠殺指示從公安系統發出來的可能性最大,這與謝富治的講話也正好吻合。
縣委出面制止屠殺,並不是縣委有多大權力,當時各級黨委已經處於「接受批判」的境地,自顧尚且不暇,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去阻礙過左的「革命行動」?據傳聞,此事驚動了中央,「中央文革小組」發了話,命令停止屠殺。作為執政者來說,自己的「太子」、「衙內」們殺些人,他們是容忍的,農村的平頭百姓們也肆無忌憚地殺人,他們還不好接受。萬一引起動亂怎麼辦?起碼國際影響也不好吧,尤其事情發生在北京。9月5日,兩報一刊發表了《要文鬥,不要武鬥》的社論。
這篇社論對於制止濫殺無辜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不大。因為執掌生殺大權的人物,是毛澤東、林彪讚揚的紅衛兵;受害的一方,是毛澤東劃定的階級敵人及其後代。況且這種壓迫、敵視行為,從49年以來就建立了,59、61年又兩次得以提升,以至喊出「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口號,社會上已經形成了一個低人一等的「賤民」階級。「老紅衛兵」從小受到的教育、耳濡目染的客觀事實,都是「一個‘階級’應該壓迫另一個‘階級’」這一套,迫害以至處死「階級敵人」及其後代,他們認為理所當然。所以,9月1日以後,雖然大興縣的集體屠殺活動停止了,可是各種草菅人命的法西斯暴行仍然層出不窮。
就在大興屠殺之後,1966年9月15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第三次接見紅衛兵,林彪在大會上還宣布:「紅衛兵戰士們,……你們鬥爭的大方向,始終是正確的。毛主席和黨中央支持你們!」「你們的革命行動,震動了整個社會,震動了舊世界遺留下來的殘渣餘孽。你們在大破‘四舊’、大立‘四新’的戰鬥中取得了光輝的戰果。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那些資產階級反動‘權威’,那些吸血鬼、寄生蟲,都被你們搞得狼狽不堪。你們做得對,做得好!」 在這種情況下,大興屠殺根本不可能被否定。
像北京城裡的「老紅衛兵」一樣,大辛莊的打手們殺人的手段也是非常殘忍的。 以殺人最多的黎明為例,可略知殺人的過程。他們先把年輕的「黑五類」殺掉,做得盡量隱秘,防止引起暴動。然後是無反抗能力的老人,最後是不懂事的小孩兒。嬰兒往往是被劈成兩半。有的孩子被孤零零地留在家裡,打手們到各家搜,見到小孩就扔到門口的馬車上,多數孩子被活活摔死了。死人都被埋在村北邊的葦塘裡,後來人們管那裡叫「萬人坑」。有的小孩沒被摔死,從「萬人坑」裡還想往外爬,打手們上去就是一鐵鍬,再把他打回去。見了女人,還要扒光了衣服。
殺人的藉口也與欄杆市相似。策劃人煞有介事地說,馬村的「階級敵人」舉行了暴動,殺了貧下中農,所以「我們」也要把「他們」殺光。五、六十里外的馬村到底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全是聽高、胡二人的傳達和煽動。
馬村是北臧公社的一個大隊,從8月24日就開始殺人,到9月1 日已經殺了34人,還關押著108人準備逐漸殺掉。
高、胡二人召開完「動員會」,已是深夜,會上決定各大隊當夜必須動手,拒絕執行或把消息透露給「階級敵人」的,按「反革命」論處。
高、胡在公社大院坐鎮,派出幹部到各大隊查看執行情況。對於參加會議的各大隊幹部來說,儘管氣氛恐怖、壓力極大,但是多數人還是不敢輕易殺人。老李告訴我,公社南面8里遠,有個西梁各莊大隊,那裡的隊幹部在散會以後,認為這種命令有些離奇,竟連夜去中南海、北京市委上訪,詢問此舉是否符合中央精神,因此保住了該大隊幾十口「黑五類」的性命。因為當年上訪的大隊書記王世榮還活著,我決定去採訪他。
臨走,我提出想看看中心大隊埋人的水井和黎明大隊的「萬人坑」,老李說,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了。井口都被剷平了,已經圈進了人家的宅院;當年的葦塘是低窪地,現在已經被推土機填成了平地,看不出葦塘的痕跡了。
我感慨地說,看見街上熱鬧的樣子,想不出來當年是什麼樣。
老李說:「殺人以後的好幾年,街上都是冷冷清清,一過傍晚,沒人敢在街上走。後來才恢復了熱鬧。」
從老李那裡知道極少數凶手,在苦主努力追究下,行凶幾年後受到如下處理:高福興、胡德福分別被判8年徒刑(另一種說法是判14年,在「干校」的6年抵刑期,而且還得到了提前釋放,至今還享受著退休待遇);
黎明大隊書記楊萬傑被判8 年徒刑,服刑時在獄中自殺; 黎明大隊貧協主席楊景雲被判8年徒刑,出獄後兩、三年病死;東黃垡大隊「文革主任」被判監外執行(時間不詳)。
我所採訪的人,沒有不說對他們的處理真是太輕了。 但是,他們沒有「老紅衛兵」那樣的好運,因為他們沒有那樣的出身。血統論主宰著一切!
趁天色還不晚,我又到了西梁各莊王世榮家。已經77歲的王老漢患了腦血栓,已經很難用語言表達了。提起當年的事,他立刻含糊不清地說了起來,還說到東梁各莊活埋了一個人,正想再往下說,語言障礙更加明顯,急得他煩躁不安,談話只好中斷。
從他和老伴兒那裡得知,當年去公社開會、去市裡上訪的有三個人,如今兩個已經去世,唯一存活的他又是這種狀況。珍貴的史料就是這樣遺失了。 幸虧經村裡一位老人的建議,我找到了當年也是村幹部的劉尚彬家,他雖然沒參加公社的動員會,但是主張並參加了到北京市裡的上訪。
老劉今年61歲,「文革」那年他27,在大隊幹部裡,還算比較年輕的。 據他說,66年8月30日,他們大隊組織貧下中農到北京大學參觀,下午回到公社,剛一下車,有人就通知大隊幹部留下開會。王世榮等三人留在公社,老劉帶著社員回家。 這個會,就是要各大隊屠殺「五類分子」的動員會。會議整整開了一宿,天快亮的時候,幹部們才回到各隊。會上說,北邊有股潮流。「階級敵人」要殺貧下中農。所以貧下中農要先下手,從8月31日開始,殺光「五類分子」。
西梁各莊大隊的幹部們研究認為,公社的這種決定有點兒反常,明白自己並沒有處決他人的權力。他們採取的辦法是,到市裡諮詢一下,看看更高的上級是不是也號召殺死「階級敵人」。
他們先到了國務院,沒有人來接見。又到國務院設在府右街北口的接待站,那裡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起碼七天以後問題才可能解決。他們再到北京市委接待站,受到了李(女)、王二人的接待,而且表揚了他們的舉動。這兩個人還說,他們只知道馬村正在殺人,還不知道大辛莊也開始殺人了。他們表示這麼殺人不對,一定要到大興縣去過問此事。
9月1日以後,縣長付華忠和軍代表劉英武到大辛莊公社給大隊以上幹部開會,傳達上級禁止屠殺的指示,幾個殺了人的大隊還很不服氣,堅持認為他們做得對。他們甚至對沒執行殺人命令的大隊幹部懷有敵意,指責不殺人的幹部向「階級敵人」妥協。況且,他們強調,即使錯了也是執行公社的命令;當初動員會上,也沒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
老劉說,得到了明確的指示,他們肯定自己做對了,於是召集「黑五類」們開會,傳達「十六條」精神(其中有一條是「要文鬥,不要武鬥」),讓他們安心。這些「黑五類」們,頭髮都被剪得亂七八糟,又受到了幾天的驚嚇,一個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得知自己和家人不會被無緣無故地殺害了,感動得不得了,一個勁地表示,今後一定好好幹活,領導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68至69年間,老劉在大興縣的鵝房干校,見到高福興、胡德福在那裡下放勞動。70至71年,要求處理他們的呼聲太大,才給他倆和幾個大隊幹部判了刑。據說在判刑前,高福興被安排在禮賢公社當幹部。86年,對他倆又進行了重新處理,這次似乎減輕了他們的個人責任,強調了當時的環境因素。
四、北臧公社
北臧公社位於大興縣的西部,那裡的屠殺行動要早於大辛莊,從66年8月27日就開始了。有三個大隊殺人,它們分別是:新立村死53人,馬村死34人,六合莊死11人,共計98人。
98年出版的《那個年代中的我們》(遠方出版社)一書,有一篇張連和先生的文章《五進馬村勸停殺》,描寫了他親眼見到的殺人現場:
刑場設在大街西頭路北的一家院子裡,有正房5間東廂房三間。我們排隊進院時,看見活人被捆綁跪著,死人橫躺豎臥,鮮血染地,慘不忍睹。有兩輛小推車往院外運屍體(據說把打死的人埋在村西永定河大堤)。審問者個個橫眉冷對,耀武揚威,個個手持木棒、鐵棍和釘著釘子的三角皮帶,他們高聲逼迫被審者交出「槍支」、「地契」、「變天帳」;只要說沒有或者不吱聲,凶器就會伴隨著呵斥聲雨點般打下去。被打死的,等車外運,沒被打死的,倒地呻吟。我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兒,長得非常漂亮,被反綁雙手跪在70多歲的奶奶身邊兒,非常害怕地看著持棍者,生怕災難落在自己身上。只見一個持鐵棍的年輕男子來到小孩兒身邊厲聲問:「快說,你們家的變天帳藏在哪兒了?」小孩兒哆裡哆嗦地說:「不……知道!」「我叫你不知道!」那人說著揚起鐵棍向小孩兒砸去,正砸在背後的手上,只聽「扑」的一聲,小孩兒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拇指立刻斷裂,鮮血如同水壺往外斟水一樣,嘩嘩地往地上流……接著又逼他奶奶交代……兩個民兵似的人物把一名中年婦女拉進刑場院內,一腳把她踢跪在地上,這時,來了一個手持剪子的年輕婦女,把這位中年婦女的頭髮剪掉,接著審,她不言語,被兩皮帶打躺在地……兩個人抬起一個被打死的人裝在小推車上,還沒推出院門又活了,一掙扎掉在地上,一個人上去狠拍兩鐵鍬,又裝在車上運走了……他們要一位30多歲的小夥子交出「準備反攻倒算」的槍支,因受刑不過說在家中東屋頂棚內。於是,派出兩個人隨他回家抄取。到家後一找,頂棚裡沒有,又指挖房山、影壁、院牆,均未找到。小夥子又被打,他又說在自家墳地內。於是,又帶他去墳地,當他們走到街上一個水井旁時,小夥子冷不防一竄跳入井內。他們說小夥子是自絕於人民,也不管他死活,用繩子拴牢大四齒續到井裡往外撈…… ……他們在村內東、南、西、北四方設四個監獄,分男老、男壯、婦女、兒童四監,另設一個刑場,隨捉隨關,隨提隨審,隨殺隨埋,真乃一條龍行事。他們從8 月27日夜陸續將「壞人」入獄至9月3日,長達一週的時間,雖然每天都送點兒吃的,但也食不飽肚。在放人的這天,我們來到監禁兒童的地方,有人將生秋茄包子放在孩子們的面前時,個個爭搶食之,狼吞虎嚥,那情景令人落淚。
2000年3月20日,我見到了張連和先生,表達了我對他當年冒死救出馬村的108人的敬意。1966年9月1日,縣委書記王振元帶領張連和等十餘人,到馬村勸阻殺人。殺紅了眼的民兵們「手持木棒、鐵棍,有的還手持鐵鍬、刀子」對來人「如臨大敵,不准前進一步,否則後果自負。原來,馬村的殺人幹部事先在村子四周設立三道防線,不准出入。」王振元他們硬衝了三次,才被允許排隊進入殺人現場。
又與大隊書記李恩元談判,從下午直到半夜,才說服了他們停止殺人。李恩元們反覆強調的就是:「不叫殺了,他們反過手來殺我們貧下中農怎麼辦?」和「要求殺絕,不留後患」。
事隔三十多年,張先生想起當年的行動還有些後怕。那個年代,想給誰扣個「帽子」非常容易,向著「階級敵人」說話,起碼算得上「階級立場」有問題。這種不明不白就送了命的有的是。和他一起去勸停殺的人中,有的被嚇得幾乎堅持不住,可見當時的恐怖場面。
我很關心他在文章中寫的那個漂亮的小孩和跳井的青年的命運,他難過地說:「都死了。小孩失血過多,不久就死了。那個青年被從井裡勾出來,身上扎得亂七八糟,弄到地面,又挨了一陣鐵鍬、棍棒的毒打,不被淹死也被打死了。」他形容李恩和的外貌,正是我在獄中所見到的「屠戶」,據他說關押不長時間就被釋放回家。
我又問到縣委書記王振元的下落,他說,67年被揪回浙江省樂清縣被批鬥,從此再也沒有消息。張連和曾三次用公函找當地組織部查問,均未得到回音。
為了瞭解北臧公社的情況,我又拜訪了「文革」時在大興縣文化館工作的王哲仁先生,他曾經對北臧公社的屠殺事件做過細緻地調查,而且他本人就是北臧村人。
王先生在49年以前就為共產黨做事,解放後是北臧村第一屆團支部書記、副村長,王夫人是第一屆村婦聯主任。49至63年間,給老王定為中農,到了63年以後,由於強調了階級鬥爭,把他的成分改為地主,為此險些要了他一家人的命。幸好北臧村沒有殺人,否則絕對逃脫不了厄運。
提起那段痛心的日子,老王馬上想到了54年和他一起學舞蹈的學員。當時都是風華正茂的青年。一個家在大辛莊的東安村叫方俊傑,一個家在大辛莊的昕生叫譚潤方,死得都非常慘,據說譚潤方的女兒也被鍘死了。老王至今都十分惋惜。
同樣讓他們夫婦傷心的是,王夫人表姐一家有四口人住在北臧公社的新立村,也都死於非命。王夫人的表姐夫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處死,從此這一家人就成了異類。幸好兩個成年的兒女進城參加了工作,村裡的人去工作單位要他們回來,單位沒放,總算躲過了這個劫難,可是家裡的寡母和弟弟妹妹卻沒有躲過去。他們上中學的妹妹,就是在放學的路上被活活打死的。
直到今天,王夫人那位倖存的外甥女,還沒有從當年的陰影裡擺脫出來。55歲了,還過著單身的生活。她想起親人的遭遇,就失去了生活的熱情,自然對家庭也沒有了興趣。
老王的大兒子,親眼見到了新立村的殺人。66年8月27日那天,他們一幫學生游鬥北臧中學校長馬澤林,走到了新立村。村幹部把村裡的「黑五類」們也押來陪鬥,讓「黑五類」們跪在玻璃碴上,直到碎玻璃都扎進了膝蓋。一群打手覺得還不解氣,又用棍棒沒死沒活地朝「黑五類」的頭上、臉上亂打。
學生們看出來打手露出的殺氣,嚇得急忙把校長團團圍住保護起來。他們雖然游鬥校長,並沒有想要他的命。
「黑五類」們滿頭滿臉的鮮血,更激起了打手們的獸性,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黑五類」們連大人帶小孩兒全都活活打死了。
行凶的動機,不少都出於個人的恩怨,甚至是為了個人的一點兒私利。有一戶姓陳的戶主當過偽軍,論成分,他家還應該算是貧農。殺不殺這一家,村幹部很有爭論。陳家的兩個兒子跪下央求說:「別殺我們,我們不為父親報仇。」一個姓田的不由分說,用殺豬的通條扎死了這一家人,原來他欠了這家的錢,為的是能不還。也有的人借過「五類分子」的東西,急於殺人賴帳。更有甚者,霸佔「黑五類」婦女,美其名「給你換換成分」。
行凶的人心態也各不相同。在新立村,有個趕車的把勢,在裝運屍首的時候,發現一個三歲的女孩兒還有一口氣,他看她可憐,為了救她,把她藏在車轅底下。不料在車子的顛簸中,女孩兒甦醒過來,被別的打手發現,過去就把她劈成了兩半兒。車把勢終於忍無可忍,扔下鞭子不再干了。
殺人的方法五花八門,有些甚至是打手們精心的策劃。比如一幫打手守在被害人的屋門口,把被害人叫出來。被害人剛一出屋,他們就用事先準備好的鐵絲迅速套在他的脖子上,兩邊使勁勒,讓他出不了聲音就被勒死,然後好接著叫他家的別人。也有的事先在被害人屋門口拉好了電線,人一出來上去就電,為的也是不讓他出聲,好順利地殺害他的全家。
最殘酷的莫過於對待老人和小孩兒,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凶手毫無顧慮,可以為所欲為。受難者只能眼睜睜地走向死亡。在馬村,有一對被活埋的祖孫二人,當凶手們向他們身上揚土時,抱在懷中的小孩兒說:「奶奶,迷眼。」老人無奈地說:「一會兒就不迷了。」
五 結束語
事情雖然過去三十多年了,每當回憶起這些曾經發生在身邊的醜聞,總是難以克制憤恨、悲涼的心情。所以憤恨,是因為凶手也是中華民族的一分子,他們給全體民族帶來恥辱。而且,至今他們也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悲涼,是因為人的生命竟會這樣輕易地被剝奪,誰能保證,下一個不會是自己?而且,至今沒有一個當年的凶手出來道歉或者懺悔。
不能懲惡,談不上社會的穩定;不會懺悔,就沒有進步的可能。
最使我困惑的是,一個疑問永遠在纏繞:我們就是這樣一個醜陋的民族嗎?
在採訪的時候,大辛莊方圓幾十里的農民都說,大辛莊可是個好地方,周圍都是沙包地,惟獨那裡是膠泥地,產糧多;那裡還是個「文化村」,出過許多「文化人」。
這麼一個生活富足、文明程度較高的村落,怎麼就變成了殺人魔窟?那裡的人怎麼了?
中國人怎麼了?
我想,通過一個一個地區的調查,我們會解開這個迷團。
(好文重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