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三月二日至十七日,在冰天雪地的中蘇邊境烏蘇里江上一個毫無戰略價值的彈丸小島珍寶島(注)上,兩個擁有相同意識形態的核大國、前親密盟友、社會主義陣營的老二中國和老大蘇聯之間,突然爆發了三場震驚世界的小規模激戰。雖然雙方直接參戰的部隊僅限於營連級規模,但激戰爆發後的十天內,中國有高達四億人次(當時中國的人口近七億)參加了抗議蘇聯入侵中國的大規模示威遊行。蘇聯則有十萬之眾包圍中國駐蘇大使館,大使館外部建築的三樓以下部分被示威者投擲的雞蛋、墨水瓶嚴重破壞,一樓地面全部被投擲物的污跡和碎片淹沒。一夜之間「蘇修」就取代了「美帝」,成為仍陷於文革狂熱中的中國最兇惡最危險的外部敵人。
還原珍寶島之戰真相
歷史猶如一幅長長的畫卷,當它離我們越來越遠時,我們越能看清它的全貌。四十三年後的今天,回過頭來再看當年的珍寶島之戰,隨著它的真相逐漸被披露,它的原貌已基本被還原。
上世紀一九六○年代開始,中蘇關係日趨惡化。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九年初,蘇方在烏蘇里江中蘇邊境線上對中方的挑釁日益增加。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日,蘇聯悍然入侵捷克的軍事行動震撼了整個世界,中國更加警惕蘇聯在中蘇邊界對中國的一舉一動。
對珍寶島事件衝突的緣由,當時中方宣稱完全是由蘇方一手策劃並挑起的,中方是被迫進行自衛反擊。絕大多數中國人和國際社會接受這種解釋──面對蘇聯,中國再怎麼說也是以弱擊強。但近年來雙方陸續解密的文件、當事人受訪/當事人回憶錄披露的歷史真相卻是:珍寶島之戰是中方精心策劃的主動反擊。鑒於當時中蘇陸軍在裝備和訓練上的巨大差距,中方的反擊只能以出其不意、突然襲擊和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方式進行。時任瀋陽軍區副司令員兼參謀長的蕭全夫(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將軍銜)全面負責策劃和指揮此次軍事行動。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五日中方首次設想以三個連的兵力投入這場戰鬥。二月春節前夕,蕭全夫攜作戰方案星夜赴京。二月十九日該方案上報總參謀部和外交部,最終得到毛澤東的批准。
珍寶島並不是中方最初選定的反擊地點。之所以最後選在珍寶島動手,有多方面的考慮。一是蘇聯已答應將珍寶島歸還給中國,蘇方不會為了奪回它跟中國拚命──即使奪回了它,蘇聯在國際法和道義上也無法永遠擁有它;二是自一九四七年開始蘇軍即在珍寶島上巡邏,在這裡動手,對蘇方的觸動更大;三是珍寶島的地形對中方有利──中方便於隱蔽接近,蘇方前來卻易被發現。此戰中方事先作了充分準備,對蘇軍幾點幾分巡邏到什麼地方、有多少軍人都瞭如指掌,中方甚至連暗號都準備好了。
此戰中方調動了分別隸屬於三個軍的精銳部隊──軍屬偵察連(均為二百多人的加強連)。三月一日夜間,中方部隊冒著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上島潛伏。第二天天亮後,由邊防站長孫玉國(文革時名聞遐邇的戰鬥英雄,後被越級提拔為瀋陽軍區副司令員)率領另一支中方「釣魚」分隊按正常程序上島巡邏,引七十餘名蘇軍登島「上鉤」,再將他們一步步引入中方預先佈置好的「口袋陣」中。據「百度百科」的數字,在一個多小時的激戰中該批蘇軍幾乎被全殲:計陣亡三十八人(蘇方公布為三十一人),傷二十二餘人,三輛軍車盡毀,一輛被擊傷。中方陣亡十七人,傷三十五人。
三月十五日,中軍抗擊蘇軍五十餘輛坦克和裝甲車及大量步兵的輪番衝擊,雙方激戰九個多小時,歷經六次較大規模的炮戰,中軍粉碎了蘇軍三次衝擊,並擊毀擊傷坦克/裝甲車十四輛,蘇軍共戰死六十餘人,包括一名上校、一名中校,傷八十餘人。中軍戰死十二人,傷二十七人。三月十七日──四月二日,中軍打死打傷蘇軍步兵三十餘人,擊毀擊傷坦克各一輛。總計在整個珍寶島之戰中,中軍斃傷蘇軍二百三十餘人(蘇方數字為一百五十二人),毀傷坦克裝甲車十九輛。中軍共傷亡九十二人。
珍寶島之戰結束不到半個月的四月一日,中國共產黨召開了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九大」不僅在於是在中共「八大」舉行十三年後才得以召開,不僅在於「九大」是文革期間召開的第一次全國黨代表大會,不僅在於林彪成為由「九大」黨章規定的接班人;更在於「九大」是執政黨「全黨」對「文化大革命」全面「認可」和背書的大會。就時間點來說,「珍寶島之戰」其實是一次向「九大」獻禮的戰鬥。
世界曾在核大戰邊緣徘徊
蘇軍在珍寶島之戰中遭受了自二戰結束後最慘重的傷亡,蘇聯高層驚詫莫名,反應強烈。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三日,蘇軍出動上百名步兵,在坦克和裝甲車的掩護下越境伏擊了在新疆裕民縣鐵列克提地區巡邏的中國邊防部隊,中方三十八名官兵全部戰死。蘇軍強硬派更力主動用蘇聯在遠東地區的中程彈道導彈,攜帶幾百萬噸當量級的核彈頭,對中國的軍事、政治等重要目標實施「外科手術式的核打擊」,一勞永逸地解除中國威脅。
為力爭美國保持中立,蘇聯將核攻擊中國的意圖知會美國。美國從全球戰略利益和爆發核大戰的危害出發,稱不會對此坐視不管。美國用已被蘇聯破譯的密碼發出指令:一旦中蘇核大戰爆發,美國將同時對蘇聯一百三十多個戰略目標發動核攻擊。美國還故意將蘇聯的核大戰意圖泄露給媒體。中共高層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迅速將準備打仗作為新的戰略部署。中方重要領導人均被疏散,重要檔案被秘密運往西南地區存放。軍隊共疏散九十四萬餘人,空軍疏散了四千多架飛機、海軍疏散了六千餘艘艦艇。成千上萬的城市人口被捲入緊急戰備行動中:各大中城市緊急舉行防空演習,大規模修筑人防工事;大批幹部下放到「五七干校」,所有高等院校下放地方或遷往外地;國民經濟開始轉向戰時狀態:許多企業轉向軍工生產,大批工廠遷往交通閉塞的山區、三線。蘇聯在中蘇邊境陳兵百萬,在蒙古駐軍二十萬,在遠東地區部署了可進行核攻擊的數百架轟炸機。七十年代的最初幾年,中國就生活在這樣一種准戰爭的緊張氣氛中。
中美關係開始緩和 美蘇統治世界的格局被打破
「新中國」成立以來爆發的四場對外戰爭中,中蘇珍寶島之戰是規模最小的,但它幾乎將世界拖入核大戰,其後患和影響力遠非其規模可以比擬。中蘇間劍拔弩張的緊張局勢,使毛澤東終於意識到中國無法同時與世界兩強美蘇對峙並開戰。毛及時接過了美國伸來的橄欖枝,中美關係開始緩和,可以說尼克松的訪華始於珍寶島的硝煙。中美接近也使美蘇統治世界的兩極格局被打破。
當年毛澤東將意識形態之爭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的治國方針,當時的蘇聯領導人則全盤繼承了沙俄大國沙文主義的「悠久傳統」,他們幾乎將中蘇拖入一場危及全球的核大戰。此一深刻的歷史教訓值得兩國的繼任者永遠記取。
(註:珍寶島位於中國黑龍江省虎林縣境內,在中蘇界河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面積九點七四平方公里。一九九一年俄國正式承認珍寶島為中國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