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的內宮中,如果說江青是最依附毛生存的人物,葉子龍則是對毛最有用處的人。葉子龍是中共中央辦公廳機要秘書室主任,兼毛的機要秘書並管毛的家務。後來我從汪東興那得知(葉也親口告訴我),葉也給毛找女朋友。葉替毛從各種來源提供女孩--機要秘書室、機要室。他都挑選一些單純、容易指揮控制、政治上可靠的年輕女孩。
葉住在中南海,毛的菊香書屋的後面。葉安排年輕女孩進入中南海,先躲在他房屋內,等江青睡熟時,再把她們從飯廳後面送進毛的臥室。凌晨時分再送女孩出中南海。
葉也負責毛寄放在中央辦公廳特別會計室裡的稿費。在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以前(也就是在《毛語錄》賣出上萬冊之前),《毛澤東選集》已使毛賺進三百萬元人民幣的稿費。在一九五零年代,毛是全中國的首富之一。毛也很慷慨,資助了一些因共產黨當權而被沒收財產或無以為繼的老師和友人。他也用錢資遣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女孩。葉子龍就是負責管理這些「帳目」--資遣費由幾百塊到幾千塊人民幣不等。
我覺得葉子龍這人不易相處。葉沒有受過多少教育,文化程度低,既不讀書,也不看報。葉子龍也是少年時參加了共產黨,經過「長征」到陝北。三十年代後期起,他就替毛工作。四九年到北京城前,他從未去過城市,沒用過電,沒看過霓虹燈。進了北京城以後,對著這個「花花世界」,他很快就被「同化」了。
一九五一年我還在中南海門診部工作。一天葉來找我,要我給他五瓶油劑青黴素。他說他湖南老家的一位農民親戚,得了梅毒,需要這種藥。當時這種藥中國不能生產,完全從美國進口,數量有限,門診部只有兩瓶。我沒有給他,他拂然而去。他走後,門診部的護士長同我講:「你怎麼不給他?他可是毛主席身邊的大紅人,中南海一霸。別人想給他,還碰不上這機會。你怎麼得罪他?」我當時並不以為然。心想,我與葉河水不犯井水,他干他的,我干我的,有什麼了不得哪。這可真應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沒想到後來我被調到一組,又應驗了「不是冤家不聚頭」。
一九五零年初期,葉子龍的待遇同大家一樣也是供給制,沒有錢。但許多人都願意巴結毛的機要秘書。共產黨當時大力提倡簡單節約的精神,葉卻舉凡食、衣、住、行都盡量追求洋化。北京高幹俱樂部成立後,葉和那些負責人混得很熟,常常可以免費享用最好的餐宴。
高幹俱樂部和北京飯店是葉最愛出沒的兩個場所。這兩處的警衛從來不檢查葉的通行證。任誰一眼望去都看得出葉是個高幹人物。當時北京城的市民都穿著褪色縫補的棉衣,葉一身合身剪裁的毛料毛服十分突出顯眼。葉也負責毛做衣服的事,裁縫總會提供葉一些難得的衣料。毛的裁縫是受過法國訓練的服裝設計師王子卿。他的雷蒙服裝店當時位於北京最繁華的購物街,王府井大街。
葉並主管毛的禮品儲藏室。毛通常將禮品慷慨分贈一組的人。但汪東興告訴我葉的手腳並不乾淨,他的勞力士手錶和萊卡相機都是拿來的,葉還是北京城內第一個擁有日本制電晶體收音機的人。他後來對外國電器名牌十分熟悉,但卻無法在地圖上指出其輸出國的位置。
葉的另一個「渠道」是北京市公安局下設的「團和農場」,這裡生產各種食品。「解放」後,各地都設有勞改農場,是關犯人,包括政治犯在內的勞動改造農場。生活條件極差。早期的政治犯都是國軍軍隊或低層地方官員。高級官員不是逃走,就是像我父親一樣,為共產黨吸收。我父親是共黨歡迎的「投誠者」之一。共軍打到南京時,周恩來派了一個人去說服我父親留下來。後來我父親經由周的幫助,搬回北京,生活優渥,還有自己的房子。
我進一組後和葉相處得不好。他覺得我是舊社會的資產主義知識份子。我是汪推薦到一組工作的,於是傅連璋和葉聯合想將我排出一組,主要由葉向毛說我政治上不可靠,我有架子,同工農出身的幹部合不來,看不起這些人等等。直到毛要江青告訴葉,這些都知道了,不要再提了,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衛士們也看不慣醫生。衛士值班室和醫務人員相鄰。兩者地位孰高孰低立即可見。醫生中,徐濤又特別沉默寡言。當時他被打成反黨分子,又冠上不正當行為,自然更是噤若寒蟬,唯恐禍從口出。
醫療人員一向較為沉默。相較之下,衛士們卻高談闊論,口若懸河,講個不停。尤其每當葉子龍、李銀橋來到值班室以後,這裡成了茶館,交流小道消息,散發牢騷怪話,可以說是無所不談。
值班室裡常談的話題是性。毛並不具備正確、充分的生理知識,但我發現毛很喜歡談論性。毛對滿洲王高崗的性生活非常好奇。高崗,史達林稱其為「滿洲王」。在一九五四年因被控「反黨聯盟」而自殺。汪東興告訴我,高和饒漱石集合了一些人反對劉少奇,因此被批整。
毛說到高、饒的錯誤問題時,常一帶而過,但是每次講到高的私生活醜史,無論在口氣上,或是表情上,都是顯出極為驚羨而至為嚮往的神情。毛非常羨慕高用舉辦舞會的辦法,藉機勾引女人,和一百多個女人發生了關係。毛講:「這種事是生活上的小事。大節不虧,這種小節算不得什麼。高崗如果沒有政治上的錯誤,或把自己的錯誤說清楚,這點事無所謂,我還要用他。」
江青也常繞著性大發厥詞。在我到一組後不久,曾幾次親耳聽見她宣布她昨晚和毛做了愛,我簡直是目瞪口呆,大為驚駭。她並稱讚毛的不凡之處。既然毛和江青都如此口無遮攔,在這種風氣下,護士們愛談論性事就很自然了。
江青是衛士們另外一個愛談論的話題。每當江青不在場時,衛士們總把江青奚落得體無完膚。衛士裡有個年輕小夥子,他最愛模仿江青。那年輕衛士很聰明,長得眉清目秀。江青的衣服都放在值班室,由警衛清洗和熨燙--江青的絲質內衣也由衛士負責熨燙。他有時戴上江的大草帽,披上江的大衣,撇開八字腳學江的樣子扭來扭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自從一九四九年回國以後,沒有遇到這種環境。我在衛士們之間總是沉默寡言,我對於他們的言行,實在看不下去。這點被這幫人感覺到了。葉子龍便三番五次跑去向毛告狀。
一組內傾軋鬥爭互相坑害,毛也從中攪和,這樣子就不會有人團結起來反抗他。江青老和葉子龍、李銀橋拌嘴不休。江知道葉給毛辦「事」,便和葉疏遠。江青更是厭惡李銀橋。有一次李銀橋在值班室發表議論,說江青怕人家給她提意見,跑到杭州「躲風」去了。
汪東興和葉子龍一向水火不容。而葉子龍和李銀橋一來為利益相爭,二來為竟向毛爭寵,也劍拔弩張。毛則在一旁煽風點火,等事情鬧大了才出面搞平衡。一組的日子便是在這樣風風雨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日子中過去。
毛在廣州同我談時說:「醫生總有那麼一副醫生架子,讓人討厭。」我說:「醫生對一般人有架子是可能的,但對你不會。」他說:「那才不見得哪。你有沒有架子呢?」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李銀橋告了我一狀。
到這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我是受西方醫學教育出身,自然有「醫生架子」。再加上衛士們的「渲染」,我就架子十足了。毛的革命價值是推崇工農出身的幹部,對醫生不屑一顧。在這樣一個環境下,我內心很不平。我從小受的教育告訴我,醫生這個職業是治病救人,是高尚的工作。葉子龍因此看我不順眼,想將我排擠出一組,指使李銀橋去毛那邊告了我許多狀。
毛聽了李多次,總設法調和我們之間的勃溪。有幾次毛同我談話時,我講到葉、李二人不得人心。毛說:「這兩個人對我有用處,你們要搞好關係。」這話,我當時也不懂真正的涵義。我深知其中的底細,是幾年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