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音樂最能彰顯中國藝術的生命意蘊,從古代樂論中可以看出:音樂是古代樂家吸納天地創化之元氣,高揚主體之生命情趣的結晶;圓和、清寒、古雅等音樂審美境界,體現出一種大化流衍的生命精神。
在中國傳統藝術中,音樂最能體現中國藝術的生命意蘊。中國的古典音樂,一直是聲樂佔據主導地位,古代音樂推重「自然」,所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漸近自然也」。[1]58器樂的發展也以近乎自然為旨歸,歐陽修《贈無為軍李道士》詩說「音如石上瀉流水」,所謂「音如流水」,就是說琴聲要近於自然之音,即「天籟」。「天籟」是音樂家追求返樸歸真的藝術境界。音樂推崇自然之音,即強調生命蓬勃的情調和生機盎然的化境。
音樂能表現人類生生不息和無限關聯的生命精神,在古代樂家的視野裡,「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徜徉天人之際,游心物我之間,手奏五弦之曲,耳聞山水之音。音樂表現為時間的一維性(線性)和空間的無限性,無處不盈,生生流轉。古代樂論中所涉及的音樂創作和音樂審美問題,均體現出中國藝術活潑燦爛的生命精神和博大精深的宇宙意識。
一、樂與宇宙元氣
中國古典哲學認為,宇宙天地是一個大化流衍、生機浩蕩的生命整體。中國哲學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以生命為本體的哲學。[2]1中國生生哲學認為,只要是生命,就具有孳生化育之能力,萬物一流轉,天地一無限,新新不停,生生無盡。中國藝術也追求這種生生無盡之趣。中國藝術美學強調,一切藝術生命都是整體中的生命,必自一物之生命表現宇宙全體之生命,「一花一天國,一沙一世界」,從一花一草可洞盡宇宙之奧妙。在微塵中顯大千、有限中見永恆,這是中國藝術的創造法則。
古代樂論著作《樂記》中就體現了生命本體的藝術精神和美學思想。《樂記·樂禮》云:
仁近於樂,義近於禮, 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而同化,而樂興焉。春作夏長,仁也; 秋斂東藏,義也。
地氣上升,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
這主要是說明古代「樂」的本質和產生過程。樂是「天地之和」,體現天地秩序節奏;樂近於「仁」,「仁」是「春作夏長」的生命化生,音樂是一種生命、生機的體現。原始民眾把「樂」當作和神秘上天互通信息的媒介,這個中介之「樂」越神秘,也就越能拉進天人之間的距離。所以作樂者「率神而從天」,「作樂以應天」,達到「禮樂明備」的和諧。古人從春雷震動、萬物復甦的自然現象中,效法作樂,以崇德娛天。這一創樂原理被後世音樂家所繼承,他們從天地衍生萬物的理念出發,用音樂來體現天地創化的生命意識。
㈠ 一氣派生
中國古代哲人認為氣為萬物之源,一氣化生萬物。氣是宇宙的生命之源,天地之間無
氣則一片死寂。藝術家則認為氣是藝術的出發點,氣貫穿充滿於藝術作品的內外。無論何種藝術,都是太一之氣化生,「天人之蘊,一氣而已」( 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告子上篇》),天地氤氳,萬物化醇,一氣蟬聯,生生不息。音樂更是如此。《左傳·昭公元年》中說:「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為五色,征為五聲,淫生六疾。」這是說,古樂五聲 —— 宮、商、角、徴、羽,都是天之「六氣「所化生,《淮南子》也認為,「合氣而為音」。《後漢書》亦云「五音生於陰陽」之合氣。由這些樂論中可以見出,古人普遍認為音樂產生於太一之氣,這渾淪之氣不僅是啟動藝術靈府的開關,也是藝術生產的基因。氣為一切藝術之本源所在,所以中國藝術講究生機盎然、活潑生動的情趣韻味。一氣派生出無限關聯的藝術境界:音樂、繪畫、書法、文學等。氣鬱結為藝術,藝術要展開一個浩蕩騰踔的生命世界,生機無限,韻味無窮。
㈡ 陰陽互動
中國哲學認為,天地之間,陰陽互抱互生,「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結合方能化育萬物,生生不停。一陰一陽,相摩相蕩,世間萬物生成莫不出乎此基元。古典音樂的創製也吸取了中國哲學天人合一、陰陽互動的思想精義,藉此來拓展藝術的表現空間。《呂氏春秋》中說:「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 …… 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於陰陽。」陰陽摩蕩的大千世界,啟示了音樂境界。唐人瀋佺期《範山人畫山水歌》云:「山崢嶸,水泓澄,漫漫汗汗一筆耕,一草一木棲神明。忽如空中有物,物中有聲,復如遠道望鄉客,夢繞山川身不行。」正是由於「一草一木棲神明」的山川天地世界,才開啟了音樂的生命境界和活潑的生命情趣。欣賞者能在音樂之流中,忘形釋意,神遊物外,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用個體生命去貼近和融入宇宙的大生命,縱浪大化,與物推移。「音樂領導我們去把握世界生命萬千形象裡最深的節奏的起伏。」[1]206
陰陽摩蕩即是動靜互補。《樂記》云:「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動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故聖人曰‘禮雲,樂雲’。」陽主動,陰主靜,陰陽摩蕩,‘萬物負陰而抱陽’,天地依靜而制動,動靜互補形成音樂的生命感、韻律美。在古代器樂演奏中都非常重視動靜結合,消漲並存。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對歌女演彈琵琶有精彩描繪: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歌女的琵琶樂,通過「有聲」與「無聲」,「圓滑」與「幽咽」,「錯雜」與「凝絕」的對比和互補,達到動與靜、空靈與充實的結合,體現出天涯歌女愁苦悲涼的內心世界,令人頓生憐憫之心。
㈢ 以樂復天
《樂記》曰:「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天地訢合,陰陽相得,照嫗覆育萬物。」
「樂之根本由人心而生,人心調和則樂音純善,協律呂之體,調陰陽之氣, 二氣既調,故萬物得所也。」
按照儒家理想,音樂可以明人倫事理,調和陰陽,使萬物返其本性。萬物在調和中各歸其所,順乎天道,音樂的功用可謂大焉。「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理以配地」(《樂記·樂情》)等思想均彰顯了音樂通天的神秘性,所謂「禮樂偵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興上下之神」,古人作樂要配天地之情,通神明之德,音樂從天地化生,它以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來表達人類不可名狀的心靈姿態和生命律動,從音樂的節奏,可以洞察神明,直追天地造化之神奇。
音樂能體現宇宙和諧的秩序。宗白華說:「宇宙是無盡的生命、豐富的動力,但它同時也是嚴整的秩序、圓滿的和諧。」[1]235-236「和諧與秩序是宇宙的美,也是人生美的基礎。」[1]236音樂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它有「形式」的結構,音律的節奏,這形式中啟示著生命的境界和心靈的幽韻。儒家認為「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禮樂都體現了天地的和諧與節奏。節奏和秩序是音樂的本體,生生的節奏是中國藝術境界的最後源泉。「音樂和建築的秩序結構,尤能直接地啟示宇宙真體的內部和諧與節奏,所以一切藝術趨向音樂的狀態、建築的意匠。」[1]79朱良志認為:「音樂中的基本符號五聲是從生命中抽繹出的,音樂所反映的是宇宙生命的秩序,大自然中流動的生命感就是音樂感。因而五聲和、八音協者,也為人們再現了大自然生生不絕而又具有秩序的生命聯繫。」[2]17
二、 樂與主體情趣
<樂記·樂本>>篇曰: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 ,謂之樂。
人的心靈在外物的催動下,「目既往返,心亦吐納」,心動為聲,聲復變為音,比音為樂。《樂記》所言之「心」,不僅是指生理上的思維器官,也是指智力德行,它與生俱來,是溝通天人的「天之性」。「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這就是說音樂是心靈與外物往復交流的表現,音樂的本源是人的天賦善性所體現的「天理」,自然與人的溝通以音樂為媒介而達成,天人之間息息相通,聲聲相應。古代樂論認為音樂這種美的形式,是可以體現大化流衍的天地之理(道)的燦爛感性。音樂之空靈,「清明像天,廣大象地,終始像四時,周還像風雨「(《樂記•樂像》),它是天地、四時、風雨等自然的象徵,也是宇宙生命力的象徵。
一曲清音,一聞如醉。個體生命在音樂熏陶下,泯滅物我界限,縱浪大化之中。《樂記·樂像》曰:
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後樂器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髮外,唯樂不可以為偽。
這段話有兩層含義:一是說「樂」是人德行的感性體現(「德之華」),此「德行」即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它充塞主體內外,至大至剛,聞其樂而知其德行。詩樂舞三位一體,都是出於人心,是主體性情的自然流露,它是真實的,是一種體現生命本質的藝術。二是說主體的盛氣和詩情孕涵在音樂中,形成音樂的生命之源,使音樂能「文明」而「化神」,英華閃爍,具有高度的形式美。由此可見,古人認為音樂最能體現人的主體生命力的強弱,要深情內蘊,養浩然之氣,才能創造出神入化的音樂意境。
從古代樂論中能看出,古典音樂的創作過程,是音樂家高揚主體生命情趣、釋放全部心理能量的過程。下面就這一過程試作分析:
㈠ 由空虛到充實
中國古典藝術的創造,對主體(人)來說要超脫俗務,達到虛靜狀態,只有心無塵滓,才能空納萬境。所以劉勰說「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 瀹五臟,藻雪精神」(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為文如此,作畫亦然,宗炳在《畫山水序》中說:「聖人含道應物,賢者澄懷味像」,畫家先要澄清心懷,才能下筆如神,萬物齊聚筆端,山水共匯紙上。中國藝術的創造和欣賞,講究要廓清心靈,獨辟一片虛靜的審美心胸,做到空虛其內,方可吞吐天地,化空靈為充實。
音樂的創作和彈奏也追求虛靜。呂溫認為音樂創製要「去默歸喧,始兆成文之像;從無入有,方為飾喜之名。」(呂溫《樂出虛賦》)「默」和「無」的狀態就是主體的虛靜狀態,即創作之初,須滌除塵囂,靜默無為;進入創作過程,要返虛入渾,由靜入喧,由空靈之心到吞吐萬境。宗白華說「空靈和充實是藝術精神的兩元」[1]25,音樂在創作上表現了中國藝術的典型特點:由虛空到喧鬧,從無入有。同時,音樂在本質上是一種包涵了充實和空靈兩元性的藝術。空靈之特徵表現為:它不佔空間,不在目前,一去不返,欲駐已遲,是一種淡以無倪,留而不滯,有非像之像,生無際之際的藝術,空靈之性使音樂直追「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至高境界。其充實之特徵又表現為它的無處不在性,「生於像罔」,樂居無形,卻能查查徐徐,周流六虛,體現了「致廣大」、「盡精微」、充實而光輝的生命色彩。
㈡ 由靜照到暢神
音樂是心靈的藝術。「藝術心靈的誕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剎那」,即「靜照」。「靜照的起點在於空諸一切,心無挂礙,和世務暫時絕緣。這時一點覺心,靜觀萬象,萬象如在鏡中,光明瑩潔,而各得其所,呈現著它們各自的充實的、內在的、自由的生命,」[1]25所謂「萬物靜觀皆自得」即是此理。藝術家在作樂時,既要靜思默想,又要全身心投入,整個生命都在浸潤著自然的色彩聲響,隨天地節律而動。因此,音樂的創作及演奏過程也是主體心靈由靜到動、由沉思到飛躍的提升過程。「靜照」是對生命動感的蓄勢,是生命飛躍的前奏,靜照之態不是一片死寂,它在表面平靜下湧動著生命激情的暗流,是樂曲動感的能量儲備。「暢神」是物我往復、淵開魚躍的生命交響,是一片燦爛的生機。
靜照到暢神的過程,也是由藝窺道的過程。音樂如同「道之無質,每憑虛而起像。既不睹其纖洪,亦罕知其尺寸,」它是「能物類以成態,托空虛而運形」(張彥振《響賦》),的藝術形式。從音樂之「藝」能體察「道」的本體,因為道藏藝中,藝中顯道(即宇宙本體)。
㈢ 由模仿到移情
古代音樂家非常重視音樂演奏中主體的情感體驗和生命意識的投入程度。《樂府解題·水仙操》曰:
伯牙學琴於成連先生,三年不成,至於精神寂寞,情之專一,尚未能也。成連云:「吾師方子春今在東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俱往。至蓬萊山,留宿伯牙曰:「子居習之,吾將迎師。」划船而去,旬日不返。伯牙近望無人,但聞海水洞滑崩澌之聲,山林寂 寞,群鳥悲號,愴然而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歌。曲終,成連回,划船迎之而返。伯牙遂為天下妙矣。
伯牙學琴三年而未能進入神妙境界,原因在於未能「移情」,琴曲中缺乏創作主體的生命激情。「移情」就是要移入情感,灌注主體的人格精神和生命體驗才能完成藝術的創造。若是單純的技藝模仿,音樂的演奏便不可能到達「為天下妙」的神化境界。
由模仿到移情,是奏樂者的個體生命力與整個自然的大生命力融合的過程,個體的激情才思化入全幅宇宙,一體俱化,共同奔流。主體須具備豐富的生命體驗和寬博的人格力量,才能「與天地參」,使靈魂與外境碰撞出崇高的生命之壯美。
三. 樂境與生命精神
宗白華認為音樂「深深地表現了人類心靈最深最秘處的情調與律動。音樂對於人心的和諧、行為的節奏,極有影響。」[1]232 音樂是象徵宇宙秩序的藝術,欣賞者能體悟這種象徵性,體會出音樂表現自然山水的生命精神,自然山水表現音樂的意境。魏晉畫家宗炳泛愛山水,每次遊覽歸來後將山水畫在牆壁上,「謂人曰:‘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宋書•隱逸傳》),這是藝術家對山水的音樂境界的真切體味。
古典音樂和古琴演奏在音樂家眼中可以劃分出多重境界,明末清初琴藝家徐上瀛作有《溪山琴況》,提出「廿四琴況」說,即:和、靜、清、遠、古、淡、恬、逸、雅、麗、亮、採、潔、潤、圓、堅、宏、細、溜、健、輕、重、遲、速二十四種琴樂境界。筆者參照其它樂論所述琴品,認為古代音樂家對古琴演奏的音樂藝境的追求,大都推崇圓和、清寒、古雅等境界,體現出一種宇宙的生命情調。
㈠ 圓和之境
在賞樂時,古人推崇圓潤大和的音樂審美感受。「圓」是指樂曲圓滿自足,獨立成為一個藝術天地。不僅要一彈一按一轉一折之間自有圓通之音,所謂「一彈而獲中和之用,一按而湊妙合之機,一轉而函無痕之趣,一折而應起伏之微」,而且一曲首尾「宛轉動盪無滯無礙」,「宛轉則情聯,圓滿則意吐」,「天然之妙猶若水滴荷心」。[3]623 經歷由指圓、音圓進而意圓、神圓的審美歷程。人為天地之心,一曲也濃縮了宇宙精魂,由一曲之圓潤洞達天地和諧圓美,這就是「和」。古代樂論認為「和」代表了最純正、健康的音樂趣味,同時也就體現了最旺盛的生命形態。中國哲學推重天地之和,《易》曰「保合太和」,《詩經》亦曰「神聽和平」。古代樂論也推崇「和」聲,「和也,然必弦與指合,指與意合,音與意合,而和乃得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3]647 「和」就是要使人與琴、主體與音樂之間連成一體,指與弦化,音與意合,物我渾化,由樂返天,進入超然和諧的審美境界。
音樂表達的天地之和,正如徐上瀛所描述的:「其有得之弦外者,與山相映發,而巍巍影現;與水相涵濡,而洋洋徜恍。暑可變也,虛堂疑雪;寒可回也,草閣流春。」(徐上瀛《溪山琴況》)人樂不分,物我合一,人在音樂世界的時間(四季)和空間(山水)中流連忘返,臻於勝境。
㈡ 清寒之境
「清者,音之主宰」,[3]642 清淡的音樂流出,則澄然秋潭,如雪似冰。 湱然山濤,幽然谷應,令人心骨俱冷,體氣欲仙。音樂的清冷如同繪畫中的荒寒,追求的是人跡罕至,孑然一身的孤潔情懷,在這片冰姿雪影的天地中,寓托著的不是對宇宙人生的冷漠,而是對生命的摯愛和眷顧。清寒能創造高潔的世界,具有超凡脫俗之美。人們根絕斯世俗境,用音樂奏出一個陌生、清寒的世界,它使人超越古今,獨自聆聽清幽之音,生命在此一片永恆靜穆。音樂家鍾愛這清淨、超越的境界,這是自己的精神家園、生命棲居地。人們在其中體會到的是生命的本明,月印秋江,萬象澄澈,一片生機盎然的生命場。
清寒能創造幽遠的世界,則演奏時無論緩急輕重,都能安閑自如,風度盎溢,如秋水一塵不染,似古鏡幽深照神。瀟灑胸次,指下自然生出無限風情。 彈者得心應手,神閑氣靜;聽者藹然醉心,聞音追神。楊表正《彈琴雜說》言:「凡鼓琴必擇淨室高堂,或升層樓之上,或於林石之間,或登山巔,或游水湄,或觀宇中,值二氣高明之時,清風明月之夜,焚香淨室,坐定,心不外弛,氣血和平,方與神合,靈與道合」,「如是鼓琴須要解意,知其意則知其趣,知其趣則知其樂」。[3]645 音樂境界不斷精進,主體人格逐層升華。
㈢ 古雅之境
在古琴演奏中,有「正聲」與「間聲」之分,「其聲正直和雅,合於律呂,謂之正聲,此雅、頌之音,古樂之作也;其聲間雜繁促,不協律呂,謂之間聲,此鄭衛之音,俗樂之作也。」[3]609 古琴演奏家推重音樂曲調的古雅之美。徐上瀛說「融其粗率,振其疏慵,而後下指不落時調,其為音也,寬裕溫龐,不事小巧,而古雅自見。」[3]609 古雅之境是一種簡淡高古的顛峰狀態,「一室之中,宛在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風聲簌簌,令人有遺世獨立之思,此能進於古者矣」。[3]610 樂之古境,追求的是「生命時間」的最高峰。古代音樂家尋求心中的蒼古之境,將藝術觸角伸向生命創化之源。所謂「深山邃谷,老木寒泉」,「令人有遺世獨立之思」,是音樂家對生命根源的探索,表現人們對宇宙生命的思考,也展現了中國古典音樂藝術回歸自然、攫取天真的情懷。「遺世獨立」,即賞樂者能在音樂的沉醉中忘情俗務,超然塵囂,追求生命的本真狀態。
[1]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朱良志.中國藝術的生命精神[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
[3]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史資料注譯[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