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過來人應說出曾經的罪孽(看中國配圖)
溫總理在3月14日十一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閉幕後的記者會上說:「粉碎四人幫以後,我們黨雖然作出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實行了改革開放,但文革的錯誤和封建的影響,並沒有完全消除。」「沒有政治體制改革的成功,文化大革命這樣的歷史悲劇還有可能重新發生。」我以為,「文革」重新發生危險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在於缺乏過來人的「坦白」———實事求是說出自己曾經經歷過的荒唐。沒有「坦白」,就不會有教訓。沒有教訓,荒唐的事情就會成為很好玩的事情,就會有重新再玩一下的慾望。
「文革」結束之後,全面否定「文革」作為一個政治原則而被確立,但是,這一全面否定只是被作了簡單化處理,在事實敘述方面則被模糊化,以至隨著時間的推移,「文革」到底是怎麼回事情也越來越成了一筆糊塗賬。巴金曾提出「文革」博物館的建議,目的便是希望後人能夠瞭解真實的「文革」,吸取教訓,以能使中國再也不要發生「文革」,但至今中國尚無得到官方認可的「文革」博物館建立。「文革」博物館只是物化形式,比這種形式更重要的是話語,也即過來人態度坦白的敘述。
「文革」把當時所有的中國人都捲入了進去,無論男女老少都不能逃避,除極少數的人只是受害者或迫害者外,絕大多數人既是受害者,也是迫害者。「文革」以後敘述受迫害的人比較多,但由於對「文革」只是簡單否定,因此,不僅受迫害的敘述十分有限度,而且對迫害他人的敘述更是被迴避,至今只有非常個別的過來人能夠勇於承認自己迫害他人的經歷。我以為,受迫害的敘述誠然重要,但迫害他人的敘述更為重要,不然,「文革」的歷史就成了只有被迫害者而沒有迫害者,從而被迫害的事實就無從證明,後人反而以為被迫害的敘述是編造。更危險的傾向是由於迫害事實的被掩蓋,過來人羞於說出自己曾經的言行,反而在努力掩蓋中把自己打扮成英雄,甚至把本就荒唐的事情曲解為美好,向後人敘述「文革」曾經的美麗,比如把積極參加打砸搶、批鬥說成有理想,把沒有獨立人格和不辨是非說成單純,把不花錢全國串聯說成陽光燦爛的日子。
誠然,提倡反思「文革」的人也不少,但不說出事實的反思並沒有太大意義。天主教講究告解,通過把自己的罪孽說出來求得上帝寬恕。上帝誠然總會寬恕罪孽,但前提是要把罪孽說出來。現在50歲左右以上年齡的人,絕大多數在「文革」中實際都有過罪孽。1976年「文革」結束時我小學畢業,雖然我只是個孩子,並因為不是「好學生」而比較少罪孽,但終究還是有過罪孽。我曾經在批鬥會上喊過口號,曾經向「四類分子」丟過小石子,曾經跟在一個瘋癲了的寡婦後面起鬨「地主婆,地主婆」。「復課鬧革命」時候,按照班主任的佈置給她寫了我今生唯一一張大字報,大概文字比較通順,她在課堂上作為「範文」朗讀,我看見她在被我「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中,眼睛裡閃著淚花,至今無法忘記她那戰抖的聲音。
「文革」中的過來人,即使那時候還是孩子,有幾個人不曾有過罪孽?誠然,有的人可以用時代性盲從為自己辯護,有的人可以用無法反抗、服從指令為自己辯護,有的人可以用人人都有的罪孽就不是罪孽為自己辯護,但是,前提是要說出來,要告訴告訴孩子、告訴青年曾經的事實。如果不說出來,不讓後人知道真實的「文革」,跟他們用美好的回憶敘述自己曾經如何有道德、有理想,使他們以為那是個激情燃燒的純潔時代,便不是為自己辯護,而是再次犯下不能寬恕的罪孽。正因為缺乏過來人的「坦白」,今天便有一些青年被「陽光燦爛」、「激情燃燒」所矇蔽,構成了重新發生「文革」的重要因素。「文革」過來人已經老了,或行將老了,應該為了孩子,為了中國的將來,說一聲:我曾經有過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