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麼多人表現得都很關心三農,為什麼不見效果?因為我們跟體制一樣,習慣於述而不作,「以虛假對天下」。因為我們只有一個茅於軾先生。
我並不瞭解茅先生,有幸跟他照過面,卻不熟悉。口耳相傳,他在農村做一項很平凡的事,但這事不亞於國民政府時期梁漱溟晏陽初等人鄉村運動。農村教育的內容是廣泛的,那當然有正規的成體制的知識教育,但以中國文明的教育思想論,教化更應該無處不在。今天教育如此單一也極為破落的時候,我們幾乎不知道真正的教化是什麼。但其人格形式卻能讓我們見識到它的部分模樣。茅於軾先生給農民提供小額貸款,為農民扶貧,無形中影響到農民,讓農民自己選擇並把握一種合理的生產生活。這功效或意義雖然無法同梁漱溟晏陽初們相比,更不用說跟甘地相比,但也是很了不起的事。在今天更是難得之事。我聽激昂的朋友們說,我們的媒體上有關邊緣弱勢的內容太少,僅農村人口都佔有百分之八十左右,但媒體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一。這樣刻意地「數目字管理」固然著相,卻也合理。如對茅於軾先生的工作,就少有同情地報導,其實,用「中國共產黨」的語言,對茅先生應該大力宣傳介紹。因為他在幫助中國的農民改變自己。
我個人以為,茅於軾先生做的工作,他的存在狀態,是在給今天的中國示範一種真實的生活。人的真實是什麼?孔子說是仁,現代性的說法是個體跟共同體的關係意識。這些不同的方面都說明真實的人的生活裡所應具有的社會性。但今天轉型的社會裏,人們多是虛浮的。我們失去了真實的生活,更不用說美的生活(優雅大方之家?),善的生活(正義原則的體現?)。茅於軾先生卻給我們提供了一種生活的存在樣式。這是很不起的。茅於軾先生是一個經濟學家,在今天中國人動輒見有知識的,有權力的,有資本的就勢利低頭時,人們尊重茅於軾不在於他有經濟學知識,而在於他是一個真正的人;這其實說明瞭一個簡單的道理,大多數中國人還不曾達致這一境界,儘管他們勢利浮躁,他們還是明白這個社會裏真正的人是難得的,也是最值得尊重的。
為什麼今天的中國只有一個茅於軾先生?為什麼很多據說有良知的人都不能實踐人生的正義原則(他們的良知其實是一種病態的美學原則,他們以為自己美得感動了自己,當然也感動了一些讀者)?為什麼從農村「飛升」上來的人卻不能實現人生的真實?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中國社會確實發展的事實,今天有相當多的地區(東南沿海),階層(統治集團及其合夥人)和相當規模的人群(民營企業家,海歸派,經濟能人)等等進入了富裕的行列,按照鄧小平理論,他們本來早該帶動大家都富起來的;但是他們沒有這麼做。反而是茅於軾先生這樣的書生或君子,在「略盡綿薄」。這是為什麼?
這樣,先得拿我自己作文了。為什麼我總是活在表層上?為什麼我不是真實的?我的例子卻不能說明什麼,因為我在寫這些字時,我的心裏仍是飄忽不安,我退出了體制,選擇了一種近乎隱居或說自我流放的生活,但我不得不為每天的柴米油鹽發愁。我是文字隊伍裡的窮困者。我其實跟我來處的農村裡的兄弟一樣,他們整天為生計愁眉苦臉,當然他們也有娛樂;我也是,我的生計是思想,娛樂就是文字。我是一個不能切實幫助他人的低能者。
那麼對於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呢?他們為什麼沒有帶動大家?僅僅拿自私這樣的話來指責他們是不夠的,至少也是極為片面的。因為他們在自己的生活裡有種各樣的生活原則,美的,善的,他們認為自己並不自私。答案已經寫在上面的,他們其實是虛無而非真實的。他們過於看重自己的權力,資本和知識,因此使得這一權力,資本和知識在文明的歷史裡無根。這需要另外的文章來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