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元梓的大字報之後,全國就亂了。一次在家吃飯的時候,父親和我們談過一次。他說,「文化革命來勢洶洶啊!你們學校怎麼樣了?」我說,學校停課了。他說,這個鬥爭很複雜,你們要把握住自己。他還說:「外交部的事,你不要管,有人找你,你也不要管,不要問,不要介入進去。你學校的事,我也管不了,也不要跟我說」。這樣,我們就算「劃清界線」了。當時我覺得這樣挺好。所以,後來我所有的行為,跟父親都沒有關係。我從來沒向他報告過,他也從來沒有問過我這些事情。
文化革命開始,我就搬到學校去住了,有時連週末也不回家。後來,我母親去工作組了,我父親在外交部也「著火」了,大家都在「運動」中,交流很少。對外交部的運動,我從來不問,有意識地不問,「避嫌」,免得被人抓到,將來出什麼事。那時候,對黨內鬥爭問題,我是比較謹慎的。他們也是這樣。
我們八中的運動是從前任校長的事情開始的。他原來是共軍少校,大約在1960年轉業到八中,擔任黨支部書記。他把部隊那套「三八作風」帶進了八中,要學生們像士兵一樣操練。當時是經濟困難時期,學生普遍營養不足,要減輕負擔。學校的其他領導因此批評了他,後來他調到六中去當校長了,但他始終對這個事情不滿意。八中也有一些老師支持他,對八中後來的領導不太滿意。
文革一開始,就有人把這件事翻出來了,認為老校長代表共軍的作風,受到「修正主義黑線」的壓制。另外一件事,就是前面說的「高三事件」。北京市委成黑線了,萬里他們的講話,肯定就是「黑話」了。大字報也就一下子貼滿了校園。6月9日,又有大字報揭發說,學校有一個工友因生活艱難而賣血,那在當時是非常「煽情」的。大家覺得學校領導不關心工人的死活,沒有一點階級感情,完全是資產階級!學生就自發地開大會揪鬥了學校領導,會場上,學生情緒都非常激動。
不久,團中央的工作組就來了,控制了局面,並把我還有另外兩個同學吸收成為工作組成員,並宣布校領導靠邊站,檢討。我從一開始就是個學生領袖,還專門給老師們訓過話。我說,過去有齣戲是「三娘教子」,現在是「子教三娘」。後來這也成為學生運動的一句名言。工作組主政的那段時間,整天就是開會,要求結合八中的實際學習報紙上的社論,很枯燥。大家誰也不知道運動該怎麼搞下去,工作組也沒譜,一天天混日子。
7月29日,中央在人民大會堂召開北京大中學校文化革命積極份子大會。那一次我在現場,而且離主席臺特別近,印象也特別深。那天,毛主席本來沒有出席大會。在劉少奇講話中間,毛主席突然從後臺走出來了。他走過劉少奇身邊時,劉轉身想跟他打招呼,毛主席根本沒理他,可以說看都沒有看劉一眼,就過去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大對頭啊!我以前見到的這些領導人碰面時,都不會這樣呀。過了幾天,有人對我說:出事了!毛主席寫了《我的第一張大字報》,劉少奇可能夠嗆。
當時我就覺得,不是說中國共產黨很團結嗎?現在怎麼不團結了?我還想到,彭真,羅瑞卿都曾經得到重用啊。有一次在北戴河游泳,羅瑞卿還教訓我們說:「你們這一代人,很幸福啊。可不要搞修正主義,要搞馬列主義;不要搞大國沙文主義呀,要搞國際主義」。怎麼他們一下就被打倒了?可是中央講了,他們是反革命,那他們肯定是反革命。可我也「眼見為實」啊,與他們接觸過,他們不像反革命啊,真搞不清楚!
當時我還聽說,也有些領導人的子女還跑到彭真家去造反,斗彭真,並讓張潔清阿姨在地下爬。我一聽,心里特別難受。文化革命,「造反」就是這樣嗎?他們都是長輩啊!過去我家和彭真這些人家裡的關係也是挺好的,見面都要叫他們「叔叔、阿姨」的。我就覺得心裏非常難受,不理解。我真的沒法理解,可能是那種「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感覺在裡頭。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對文化革命產生不好的感覺,就是四中的幹部子弟之間的矛盾。那是7月29日大會之前,因為我原來是四中的,有不少熟人。我跑到四中去串聯,聽說他們正在開會,我就去聽聽。我進去以後發現,四中的幹部子弟學生分成了兩派,在吵架。他們都是我的朋友,看到他們對峙,我特別難受。文革運動剛剛開始,怎麼就鬧起來了?自己跟自己鬥,朋友和朋友鬥,這還有什麼前途啊?那天我一宿睡不著,想得特別多。我覺得,這不對呀,這麼鬧下去,好像就是窩裡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