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隱去他的真實身份,想必您會理解。
但俺以人格擔保,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他在中部一個農業大省擔任鄉長四年。此前他在縣城還算有些背景,先是在人大任閑職,後因為仕途需要,運作到下面一個鄉擔任二把手——鄉長。
像許多基層幹部一樣,表面風光的他有著太多難言之隱。
他說:目前上擠下壓,不到四十歲,他已經得了糖尿病和高血脂症,沒日沒夜地幹活,卻由於上面沒人,顯得前途茫茫。
他最大的夢想是結識市委組織部的領導:干了好幾年了,也算有些成績,上面沒人,很難升遷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是想送禮都沒人收。「看到好多沒啥政績、沒啥本事的人都上去了,心裏有時候堵得慌。」
他每天主要的工作有三件事:
一是當三陪,應付各級領導視察。「說視察,其實他們也基本沒什麼正經事,很少下基層,根本見不得農民,主要是來鄉里混吃混喝。但哪個都惹不起一個個都有捏死你的實權。」
他說:「一般每天多數時間都在酒桌旁度過,經常醉醺醺的,竟擠不出太多時間回家,偶然回家則被當成稀客。」
第二件事是保發展。「這是好聽的,其實主要是造假。中央確定GDP增長目標是8%,到了省裡就變成了10%,到了鄉里就變成了12.5%。打死也完不成啊。過去兩年還讓賣地,還好些,現在又不允許了,招商引資便缺少吸引力。沒法子,只好花錢賄賂稅務局幹部——數據造假,其實幾乎所有鄉鎮都買數據,結果年底的時候一匯總,縣裡總能超額完成省裡下發的任務,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鄉騙縣,縣騙省,省裡騙中央。目前我最擔心哪天這個吹起的泡泡破了,肯定出大事,唉,不想那麼多了,只是希望別在我這任上破就中。」
第三件事是維穩。「這是目前鄉鎮除了接待之外最主要的開支。前兩年由於征地積累了太多問題,現在農民可以自由流動了,村裡不好管,不少人便天天到縣政府堵門——極端的有抬著棺材衝擊縣委大門的,極端的則會跑到省城、中央——他們最愛去天安門了。現在穩定壓倒一切,鬧出極端事件要對地方官員一票否決。縣領導自然不高興,首先會追究鄉政府的責任,鄉里自然就必須想辦法防患於未然。現在老百姓權利意識增強了,加上媒體監督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上策是花錢擺平——這是一個與上訪戶艱苦談判的過程,中國農民多數還是老實,信奉民不跟官斗的哲學,拿了錢也就消停了。但也有兩類特難纏的,一種是職業上訪的——沒幾天錢花光了,又來政府威脅去北京,鄉里本來就財政就緊張,經不起這樣折騰;還有一種屬於歷史遺留難題,比如牽扯到命案等司法問題,非要討個說法,一般拿錢難以解決。對他們只能先禮後兵,先苦口婆心反覆做工作,實在不成只好動用社會閑雜人員威脅恫嚇了。我們那裡還沒有將上訪者關進精神病院的事,但發生這個事也不稀奇。」
「由於缺乏真正的發展動力和基礎,加上各類見不得光的花銷又大,鄉鎮政府都債臺高筑,聽說全國有14萬億。我們鄉每年都要背上幾百萬的虧空。要說都被貪污了實在是冤。沒錢了,有得請客送禮找上面要,即使批下來也要看與財政局領導的關係才能拿到——縣領導簽字了,各職能局是要辦的,但具體經辦人如果不高興拖你幾個月是小菜一碟。財政緊張的一個後果是:普通鄉鎮幹部的工資都不能按時足額發放,何況民辦教師呢。當鄉長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可以按時領工資,可以陪領導公款吃喝,甚至吃出病來可以足額報銷。」
還有就是:去年底前,趁著中央公車治理全面開展之前,換了一輛新的。在交談中,俺深深感到這個鄉長是個良知未泯的幹部。由於病態的體制和可怕的官場潛規則,他在苦苦支撐,但他深知很多事黨紀國法難容。「經常做噩夢,不是被GDP造假的事就是被財務違紀的事驚醒。」久而久之,他和書記竟養成這樣一個習慣:每天上班前,先派秘書到辦公大樓前偵查下有沒有警車或可疑人員,如果有就趕緊通知會計拿著誰也說不清也不敢說清的賬本亡命天涯。
俺寫這篇文章主要是看到這樣一個數據:29個省市區中,有28個前三季度的GDP跑贏全國水平(據國家統計局數據,全國前三季度GDP增長9.4%)。其中中西部地區表現搶眼,增速在兩位數以上的省份中,中西部省份佔比超過60%。而中國經濟最發達的三個地區卻敬陪末座——分別為北京8%,浙江9.5%,廣東10.1%。
其中除了宏觀經濟形勢和產業轉移帶來的影響,俺擔心數據被注水。如果中國經濟的增長建立在虛假的數字泡沫上,則會釀成一場全民的災難。望有關部門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