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提示:陸洪恩對江青很熟悉,一針見血地抨擊她是「中國文藝界的大災星,中國人民的大災星!」他告訴劉文忠:江青三十年代在上海,藝名「藍蘋」,只是一個二流明星,有過多次風流新聞。後來,和當時的文匯報副總編馬紀良(筆名唐納)結婚沒幾天,竟「投奔革命」,來到延安,不知用什麼手段得寵於毛澤東。當時黨中央政治局明文規定她只照顧毛生活,而不准參與高層政治活動,所以直到「解放」初她還是個無名之輩,誰知這個一向驕橫、傲慢、虛偽、陰險、志大才疏、剛愎自用的破爛女人後來得到毛的「令牌」,被封為「旗手」,第一是報復,第二是掩飾。
【陸洪恩簡介:陸洪恩,男,1919年出生,1943年畢業於國立上海音樂專科學校,後出國深造。1950年回國,入上海交響樂團任定音鼓手,1954年起任樂團指揮,1966年5月28日因「反動言論」被逮捕。1968年4月27日,在林昭被殺害的前兩天,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在人民廣場召開公判大會,宣判陸洪恩死刑,立即執行。和陸洪恩同時被處決的還有柳友新等六名「十惡不赦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對這場集體屠殺,當時的上海電視臺、上海人民廣播電臺作了現場轉播,《解放日報》等作了報導和評論(見附錄),判決公告貼滿大街小巷,是上海市轟動一時的大事。】
陸洪恩,這位從國外歸來報效祖國的著名音樂家、上海交響樂團指揮,是作為頑固不化的反動學術權威被關押的。連看守都承認他沒有歷史問題,只是在單位接受批鬥時,他不但不低頭認罪,反而公開反對「革命現代京劇」(即後來所說的樣板戲)。眾所周知,樣板戲與「文革旗手」江青密不可分,反對樣板戲,不就是貨真價實的「現行反革命」嗎?這位音樂家可說是自投落網了。他入獄後我行我素,照樣直言不諱地批判樣板戲。
67、68年,文革高潮中的上海文藝系統批鬥成風,許多單位紛紛到關押陸洪恩的市第一看守所爭奪一些有名氣的犯人,拉出去戴高帽子批鬥,名為批鬥實為炫耀,以顯示他那一派的「實力」。陸洪恩幾乎每週要被拉出去批鬥。有一次,他在上海音樂學院接受批鬥,被打得鼻青眼腫,回到囚室後,他不顧傷痛,告訴難友,他是賀綠汀的陪斗對象。他一向尊重賀綠汀,與賀曾是師兄弟關係,後又拜賀為師,自認弟子。在批鬥大會上,革命師生責令他揭發賀綠汀的罪行,不料他反為賀表功。怒不可遏的革命小將對他拳打腳踢,可他卻說「小將們是被愚弄的」,毫不記恨在心。
又有一次,陸洪恩被拉到劇場批鬥,那天,文藝系統來了許多單位,有交響樂團、京劇院、滬劇院等等,上千人的造反大軍濟濟一堂,逼令他老實交代攻擊革命樣板戲的罪行。這位音樂家理直氣壯地反問:「樣板戲有什麼好?中華文化藝術星光燦爛,音樂戲曲優秀的比比皆是,為什麼只許唱這幾個戲,而要毀滅傳統呢?」又說:「外國世界一流的音樂、戲劇多的是……」還沒等他說完,造反派衝上批鬥臺,對他一頓毒打。造反派狂叫:「他滿嘴放毒,打他臭嘴!」結果竟撕裂了他的嘴唇!他回到牢房時一副狼狽像,連飯都無法吞嚥。難友們勸他以沉默對抗批鬥會,但他苦笑笑,固執地說:「我還是要講,有一口氣在就要講,什麼樣板戲,破爛女人搞的破爛貨!」
他被頻繁揪鬥,次次抗爭,次次遭遇毒手,老傷未好,又添新傷,每次回監室,他總是拖著沈重腳步,遍體鱗傷、血痕斑斑。可冷酷的看守還要把他傷痕纍纍的雙手扭到背後反銬起來。背銬是很重的懲罰,血液循環受阻,血管又腫又脹,疼痛刺骨鑽心。他剛松銬幾天又被銬上,長期遭受非人折磨。看守還狠狠訓斥:「1598(陸洪恩的監號)每次批鬥,每次放毒,非得反銬不可!」批鬥,毒打,反銬,幾個月折磨下來,這位身體本就纖弱的中年音樂家背已彎曲,頭髮從全白到脫落,但他全然不顧自己的凶險處境,反而擔心賀綠汀的命運。他告訴難友劉文忠,賀幾次被抄家,音樂學院的那些紅衛兵不僅毒打他,甚至把漿糊桶套到他的頭上,還逼令他在地上爬。陸洪恩憤慨地說:「賀綠汀,我的師兄與老師,他是愛國愛黨的音樂泰鬥,一曲《游擊隊之歌》,當年鼓舞了民眾奮起抗日殺敵。他創作的名曲,為黨為人民作出了極大貢獻。可是現在卻遭受絕滅人性的凌辱,這都是那位‘文革旗手’作的孽!」
陸洪恩對江青很熟悉,一針見血地抨擊她是「中國文藝界的大災星,中國人民的大災星!」他告訴劉文忠:江青三十年代在上海,藝名「藍蘋」,只是一個二流明星,有過多次風流新聞。後來,和當時的文匯報副總編馬紀良(筆名唐納)結婚沒幾天,竟「投奔革命」,來到延安,不知用什麼手段得寵於毛澤東。當時黨中央政治局明文規定她只照顧毛生活,而不准參與高層政治活動,所以直到「解放」初她還是個無名之輩,誰知這個一向驕橫、傲慢、虛偽、陰險、志大才疏、剛愎自用的破爛女人後來得到毛的「令牌」,被封為「旗手」,第一是報復,第二是掩飾。她千方百計掩飾過去的醜惡行徑,對稍知內情者伸出毒手,很多她當年的朋友都遭了殃。她瘋狂得雙眼發紅,成了一個肆意復仇的「女魔」,隨時可咒人致死的「巫婆」!毛澤東指使她搞的哪裡是什麼文化大革命,而是完全徹底的「大革文化命,大革知識份子命」,是中國人民遭遇的一場空前的反革命劫難。講到這裡,音樂家激憤地說:「在巫婆搞的這場‘大革命’中,我陸洪恩寧做反革命!」他忘記了傷痛,忘記了被銬著的雙手,嘴裡哼著,手指搖動打著拍子,沉浸在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的莊嚴旋律中。
音樂家太熱愛音樂了,他視音樂為生命。他對劉文忠講起文藝復興運動,講起音樂流派和音樂大師。劉文忠理解了他為什麼對「摧毀一切封資修」的暴行極端氣憤、對所謂「革命樣板戲」無比鄙視。他對江青一夥滅絕人類進步文化、趕盡殺絕優秀知識份子的暴行洞若觀火,所以他寧做「反革命」,也決不低頭屈服。造反派認為他越是頑固反動,就越要毒打他,他的身體一天天垮下去,全身沒有一處不是傷,枯黃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無數次的長時間彎腰使他背駝得更加厲害,耳朵流濃,眼睛渾濁,看上去比九十歲老翁還蒼老衰弱。但無力動彈的他還是經常低哼《第九交響曲》、《天鵝湖》、《睡美人》等世界名曲,似乎在用音樂的力量支撐自己氣息奄奄的殘軀。
陸洪恩膽敢與文革逆流「對著干」,可想而知,他的命運岌岌可危了。正如造反派和看守一再叫囂的「無產階級專政鐵拳不是吃素的」、「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他連吃口囚糧、睡塊水泥地的起碼活命權利也沒有了。有天開飯時,看守把他的飯菜倒在地上,喝令他趴在地上像狗一樣舔著吃。這位著名音樂家怎禁得住這般凌辱人身尊嚴的胡作非為,何況他雙手被反銬,連低頭彎腰也艱難萬分。劉文忠主動上前餵他吃,看守凶狠地阻止:「不許!誰餵他吃就懲罰誰!」陸洪恩再也無法忍受了,當著看守的面破口大罵:「巫婆!什麼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命,大革人的命!」看守聽著不由一楞,隨即把他拖出去,又是一頓暴打。眼見奄奄一息的音樂家不想活了,劉文忠悄悄勸阻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要忍著一時之辱,不要公開抨擊文革,是有機會出去的。」別的難友也勸他:「為了兒子,你應該活下去。」對於大家的好心勸告,他總是搖頭苦笑。
反銬著雙手是無法著地睡覺的,每當夜深後,劉文忠就偷偷地幫他把反銬轉成正銬(劉從另一位難友處學會了開這種普通羊角銬的技術)。一天深夜,他泣不成聲地對劉說:「小兄弟,蒙你照顧我幾個月,很感謝你。你有機會出去,幫我轉告家人,我是怎麼樣死在監獄的。」他這話已時,已下定決心以死抗爭「文革」。不久,難友們發現他發高燒,講胡話,日夜說「巫婆來了」、「巫婆來抓人了」,還不斷自言自語「毛……毛毛……」他發了瘋似的,見到一切有毛的東西都要咬,毛巾、毛衣、毛褲……他的精神失控了。醫生給他吃退燒藥都沒用,難友們也無法阻止他,都為他捏把汗,驚恐異常地看著他一步步加速走向死亡。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訓導員把同監房的14個犯人全叫到訓導室,責令他們席地而坐。桌後坐著三人,一個是訓導員,一個是審訊員,另一個是上面派來的什麼人。訓導員首先為陸洪恩定罪:公然污蔑偉大領袖毛主席,惡毒攻擊文革旗手江青同志,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審訊員惡狠狠地問:「1598,你究竟要死,還是想活?今天你表個態!」
另13位犯人個個提心吊膽,驚恐異常。照1598這幾個月裡的態度,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還會表什麼態?
訓導室內僅僅沉默了一兩分鐘。這位鐵骨錚錚的音樂家像一個瀕死之人迴光返照一樣,驟然精神抖擻,開口「表態」。他熱血沸騰,無所畏懼,一口氣演說了二十多分鐘,發表了一篇氣壯山河的戰鬥檄文,不僅震撼了難友,連審訊他的那三個人也聽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位沙沙不停地記錄,竟沒有誰打斷他的話。
陸洪恩慷慨激昂地說:
我想活,但不願這樣行屍走肉般的活下去。不自由,毋寧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災難。我不願在暴虐、浩劫、災難下苟且貪生。
自從14世紀義大利文藝復興、18世紀英國產業革命以來,人類社會開始從農業文明邁向工業文明,而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百花齊放,爭奇鬥艷。西方的民富國強哪裡來?我國的民窮國弱又哪裡來?世界在兩極分化,西方社會在搞工業革命,科教興國,振興經濟建設;而我們在搞階級鬥爭,政治運動,搞內耗,造反,停課、停工,鬧革命。人家主張民主、自由、法治、文明,我們搞專制、愚昧、個人迷信、殘酷鬥爭、無情打擊。人家保護文物,保護知識產權,尊重知識,拿知識份子當寶;我們砸爛文物,侵犯人權,打、砸、搶、抓、抄,批鬥毒打教師,知識越多越反動,稱知識份子為「臭老九」,當「牛鬼」。人家求安定、講團結,重視倫理道德;我們惟恐天下不亂,爭權奪利,批判孔孟「忠孝節義」,搞階級成分論,搞專政。
文革消滅了真誠、友誼、愛情、幸福、寧靜、平安、希望。文革比秦始皇焚書坑儒有過之無不及,它幾乎要想整遍大陸知識份子,幾乎要斬斷整個中華文化的生命鏈。知識份子命運悲慘,苦不堪言。堂堂中華民族五千年燦爛文化,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八個樣板戲,而且沒有作者,都是文革旗手一手遮天,這只能證明我們民族已在走向文化淪落。
我不能理解毛澤東為什麼要侮辱大批跟黨走革命道路的知識份子?為什麼要鬥倒批臭大批愛國的人民教師、學者、工程師、藝術家?他們在辛勤耕耘,傳播文化知識,他們已經把一切個人功勞與榮譽都上繳給組織給黨,一切的一切都歸功於偉大的一個人。可是他還要侮辱我們,稱知識份子是「臭老九」。我們愛國,可是國愛我們嗎?我們聽毛主席話跟著黨走,可是建國以來,他從55年反胡風,57年設陽謀反右,66年又開展文革焚書坑儒,要對知識份子趕盡殺絕。我作為一個中國知識份子,抱著一顆報效祖國的心從海外歸來竭力忠貞奮發工作,誰知落到這等半死不活的地步。我這樣生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現在廣大知識份子生不如死,一個民族發展到死比活著還安定,這個民族無疑已經墜入了滅絕生命的深淵,文革是毛澤東引給中國人民的一場地獄之火,是為中國人民擺上一席人肉大餐。我不怕死,也不願死,但如果文化大革命是為了求得這種全民恐懼、天下大亂的生活,如果說社會主義就是這樣殘忍無比的模式,那麼我寧做反革命,寧做反社會主義分子!
音樂家足足演講了25分鐘才停下來。三個審訊人員一直吃驚不語,這時回過神來,猛拍桌子,破口大罵:「你死到臨頭了!你要為剛才散佈的反革命言論付出代價,我們都記錄在案!」「本想給你一次機會,既然你不怕死,政府成全你!」訓導員挑了三四個上了年紀的難友,要他們作為證人簽字。他們被迫用發抖的手在這份要命的記錄上簽了字。
一個星期後,一天深夜,陸洪恩和其他幾位囚犯被押走。不久,同室難友得知了他遇難的消息。在「文革」屠刀下,中華民族的義士、優秀音樂家陸洪恩大義凜然,與暴君和暴政抗爭到最後一口氣,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附錄:1968年4月28日解放日報關於槍殺陸洪恩等人的報導全文
誓死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誓死捍衛無產階級革命司令部
本市舉行公判大會鎮壓現行反革命
革命群眾無不拍手稱快,一致表示,一定要唸唸不忘階級鬥爭,提高革命警惕性,充分發揮群眾專政威力,狠狠打擊階級敵人的破壞陰謀
本報訊為了誓死捍衛以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誓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奪取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勝利,上海市公檢法領導機關昨天在本市文化革命廣場召開「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堅決鎮壓現行反革命罪犯公判大會」,嚴厲判處了一批十惡不赦的現行反革命分子。會上,判處現行反革命罪犯柳友新,彭振邦,陳霖,尤詠仁,陸洪恩,楊望義,張鵬宏死刑,立即執行;同時判處其他三名現行反革命罪以無期徒刑或有期徒刑。
昨天,本市一萬多名無產階級派和革命群眾,懷著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崇拜,無限忠誠的無產階級感情,對一小撮階級敵人充滿了深仇大恨,參加了大會。革命群眾齊聲朗讀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實質上是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和一切剝削階級的政治大革命,是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廣大革命人民群眾和國民黨反動派長期鬥爭的繼續,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階級鬥爭的繼續。」
參加大會的和會場外收看電視實況轉播的革命群眾,不斷振臂高呼:「堅決鎮壓反革命!」「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萬歲!」「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勝利萬歲!」「誓死保衛毛主席!」「誓死保衛林副主席!」「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本市公檢法領導機關負責人在會上講了話。他在分析了當前大好形勢後指出:階級敵人決不會甘心於他們的失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越是接近全面勝利,階級敵人越要作垂死掙扎。當前,一小撮階級敵人公然跳出來,瘋狂地進行現行反革命破壞活動,把矛頭指向以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惡毒地攻擊、污蔑我們最最敬愛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和光芒四射的毛澤東思想,惡毒攻擊、污蔑毛主席的最親密的戰友林副主席,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說,對這一小撮階級敵人,我們堅決對他們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他最後說,專政是群眾的專政,專政機關的工作要同群眾專政結合起來。廣大革命群眾充分發動起來了,布下天羅地網,築起銅牆鐵壁,一切階級敵人都將無處藏身,他們的陰謀破壞活動必將被無產階級的鐵拳揍得頭破血流。粉身碎骨。
會上,還有革命群眾組織的代表發了言。他們對堅決鎮壓現行反革命罪犯公判大會表示堅決的支持,他們在發言中還一致表示:在這場政治大革命中,一定要唸唸不忘階級鬥爭,唸唸不忘無產階級專政,提高革命警惕性,充分發揮群眾專政的威力,狠狠打擊階級敵人的陰謀破壞活動,誓死捍衛以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奪取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勝利。
大會宣判後,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柳友新等七名現行反革命分子當即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這時場內外的革命群眾長時間的高呼口號,無不拍手稱快。
大會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