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死諫,武死戰」。宋朝有主戰的忠臣,其實也有主戰的奸臣,有主和的奸臣,其實也有主和的忠臣。范仲淹之子範純仁被譽為得范仲淹之忠,他體現了忠臣的另一方面。
範純仁,字堯夫,范仲淹次子,出生那天晚上,母親李氏夢見兒子從月中墜下,李氏用衣裾接住,於是生下了範純仁。他天資警悟,八歲就能對所學經書侃侃而談。范仲淹門下有很多賢士,包括道學宗師胡瑗,範純仁跟隨他們遊學,晝夜攻讀,他置油燈在帳中照明,使帳頂變成了墨色。
範純仁中皇祐元年進士第,調任武進縣令,他因為離父母太遠不去,換成長葛縣令,他還是不去。范仲淹說:「你之前說太遠,現在近了,還有什麼話說?」範純仁說:「豈可重於享受俸祿,而輕於離開父母?長葛雖然近,還是不能奉養父母。」
范仲淹去世後,範純仁才出仕,以著作佐郎身份擔任襄城縣令。襄城人本不養蠶,範純仁推行植桑樹,犯了輕罪的人可以根據種桑樹的多少免除處罰。襄城人收到養蠶的利益後將桑樹林叫做「著作林」。
長兄範純祐有心疾,範純仁侍奉他如同侍奉父親,餵藥餵飯穿衣起身都親自服侍。宋庠推薦他去任館職(類似翰林院),範純仁謝絕說:「天子腳下不是兄長養病的地方。」富弼責備他說:「臺閣的任命怎容易得到?何必如此。」範純仁還是不去。範純祐死後歸葬洛陽,韓琦、富弼是范仲淹的至交,寫信給洛陽府尹請官府幫助范家治喪。範純仁沒通知官府就自行下葬了,府尹驚問,範純仁說:「我私人足以籌辦,讓公家出力怎麼合適?」
範純仁隨即擔任許州觀察判官兼襄邑縣令。縣有牧地,衛士牧馬踐踏了百姓莊稼,範純仁逮捕一人處以杖刑。牧地當初不隸屬地方,主管官員大怒說:「小小縣令敢管到天子宿衛頭上!」向上級告狀,強烈要求處分範純仁。範純仁說:「養兵費出於農業稅收,假如士兵踐踏百姓農田卻管不了,那稅收從何而出?」皇帝下詔免罪,並從此將牧地隸屬地方管轄。
當時久旱不雨,範純仁就攔截境內商船,對商人說:「百姓快沒飯吃了,你們販運的糧食都存到佛寺去,等缺糧時我幫你們賣。」商人們從命,累計截留了十餘萬斛糧食。到了春天,各地都鬧飢荒,只有襄邑境內人渾然不覺。
治平年中,範純仁升任江東轉運判官,被宋英宗召為殿中侍御史,升遷侍御史。當時濮王典禮掀起風波,宋英宗是濮王兒子,過繼給宋仁宗當皇儲,他自然希望追尊親生父親。宰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等人認為尊崇合情合理,但翰林學士王珪等人反對。範純仁不脫道學迂腐,與呂誨等人連番上書抗議,彈劾「歐陽修首建邪議,韓琦、曾公亮、趙概附會不正之罪」。皇帝不聽,範純仁等就繳還御史任命書,自稱在家裡等著被捕,讓宋英宗下不了臺。不久皇太后出面相助,手書尊濮王為皇,濮王夫人為後。範純仁又罵到皇太后頭上:「陛下以長君臨御,奈何使命出房闈,異日或為權臣矯托之地,非人主自安計。」宋英宗只好不談追尊,請範純仁就職,但範純仁等人表示與歐陽修、韓琦不共戴天,若不除掉兩人,寧可皇帝將自己外調。宋英宗乾脆成全他們,貶範純仁為安州通判,後來改任蘄州縣令,歷任京西提點刑獄、京西陝西轉運副使。
兩派到底誰好誰壞呢?許多矛盾其實不用陷入是非之中,宋英宗並非昏君,歐陽修、韓琦也是不可多得的國家棟樑,範純仁也不是壞人。世上沒有完人,自己也會犯錯,別人也難免犯錯,所以對人要公允寬容。大陸人看多了中共批判文章,總結出一條經驗:「聞著臭,吃著香」,意思是黨文化使勁說,好像把別人打成小人就證明自己是君子了似的,其實脫離它那個一言堂環境看一看,可能發覺被批判者比批判者要高尚多了,往往是這樣。
宋神宗召還範純仁,詢問陝西城郭、甲兵、糧儲如何?範純仁答道:「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糧儲粗備。」宋神宗愕然說:「朕正倚信愛卿才幹,愛卿為何全說粗?」範純仁答道:「粗就是還不夠精,做到粗就可以了。希望陛下不要留意邊功,如果邊臣觀望,將成為他日意外之患呢!」
範純仁被拜為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諫院。他上奏說:「王安石改變祖宗法度,搜刮財利,民心不寧。《尚書》說:‘怨豈在明,不見是圖。’願陛下考慮不見之怨。」宋神宗說:「什麼叫不見之怨?」範純仁回答:「杜牧所謂的‘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就是了。」宋神宗嘉納他的諫言,說:「愛卿善於論事,最好為朕條陳值得借鑒的古今治亂事跡。」範純仁於是作《尚書解》進上,說:「裡面說的都是堯、舜、大禹、商湯、文王、武王的事跡,治天下無以易此,願陛下深究而力行。」宋神宗加封他為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
宋神宗急切想勵精圖治,經常接見遠離中央的低級官員,諮詢政事闕失。範純仁說:「小人之言,聽起來似乎可以採納,做起來必定有累。因為小人知小忘大,貪近昧遠,願陛下加以深察。」
富弼當宰相時,稱疾家居,被範純仁口誅筆伐。說:「富弼受三朝眷倚,應當勇挑天下重任。他卻恤己深於恤物,憂疾過於憂邦,對不起皇帝、對不起自身。富弼與先父一向交情深厚,臣既然當諫官,就不能顧及私人交情而不盡忠,願陛下拿我的批評給他看,讓他自省。」(富弼是著名忠臣。)範純仁又議論御史中丞呂誨不應該被免職,李師中不可守邊。(李師中守邊深得民心,杜衍、范仲淹、富弼都推薦他有王佐才,只不過喜歡說大話。)
薛向任發運使,推行均輸法。範純仁說:「臣曾經親自聽陛下說要修繕先王補助之政。現在陛下卻效仿桑弘羊均輸之法,而使小人執行,盤剝生靈,積蓄民怨。王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啟迪上心,欲求近功,忘其舊學。崇尚法令則稱頌商鞅,談論財利則違背孟軻,將老成鄙稱為因循守舊,將公論排斥為流俗愚見,將異議者視為愚人,將迎合者視為賢人。劉琦等人一提意見,就被降職貶官。朝廷大臣,大半趨附。陛下又跟著驅使大臣,王安石將為所欲為。遠路理當緩到,大事不可速成,人材不可急求,積弊不可頓革,假如想立刻成功,一定被姦佞所乘。應該趕快召回因言獲罪者,屏退王安石,滿足朝野的期望。」宋神宗不聽,於是範純仁請求辭去諫官職務。改判國子監後,範純仁辭職心意更加堅決。王安石派人告訴他:「不要輕易辭職,已經準備讓你當知制誥了。」範純仁說:「何必跟我說這話!不用我的意見,萬鐘俸祿我也不要!」
範純仁所上奏疏,語言大多激切。宋神宗不讓外人知道,範純仁就將副本向中書省盡情公開。王安石知道後大怒,要求將其重貶。宋神宗說:「他沒有罪過,姑且給他安排好地方。」讓他當河中知府,調任成都路轉運使。範純仁因為新法不便,在任上告誡州縣不得馬上實行。王安石一怒之下派使者調查範純仁隱私,查不出劣跡。使者反而因他事用鞭子打傷了造謠者。屬官高興的對範純仁說:「這一件事足以讓誹謗停止,請報告朝廷。」範純仁既不上奏使者的過失,也不澄清造謠者的非議。後來因為「對僚佐宴游失察」的罪名被貶為和州知州,後來調任慶州,加封直龍圖閣。
範純仁過都入對,宋神宗說:「愛卿父親在慶州素有威名,現在可謂世代任職,愛卿跟隨父親已久,兵法必精,邊事必熟。」範純仁揣測宋神宗有功名心,回答說:「臣是儒家,未嘗學兵法,先父守邊時,臣尚幼,不復記憶,而且今日事勢應該有所不同。如果陛下讓臣繕治城壘,愛養百姓,臣不敢辭;如果陛下要開拓侵略,願陛下另選帥臣。」宋神宗說:「愛卿的才幹何所不能,只是不肯為朕盡心罷了!」(還我河山未可盡視為侵略。但北宋重視遊戲規則,包括對民的契約、對大臣的契約、對外國的契約,即所謂祖宗法度。西夏沒有背約宋朝人就反對輕開邊釁。這比中共可講信義多了。)
陝西正鬧飢荒,範純仁擅發常平倉糧放貸賑災,屬官請求上奏並必須等待朝廷批復,範純仁說:「批復下來已經晚了,我一個人負全部責任。」有人就誹謗他救活百姓的說法不實,宋神宗下令派使者視察。當時正值秋天大豐收,百姓歡呼說:「大人確實救活了我們,我們怎忍連累大人?」晝夜爭著繳糧歸還,使者抵達時,常平倉已沒有虧空。野外有墳堆,使者說:「全活不實的罪狀就在此了。」發掘屍骸上奏。宋神宗下令本路監司一查到底,原來是前任楚建中埋葬的。朝廷追究楚建中的罪,範純仁上書說:「楚建中守法,申請賑災期間不免有餓死的,他已經因此被撤職。現在因為查我又追究楚建中,是一次犯罪兩次處罰。」朝廷還是罰了楚建中銅三十斤。
環州種古抓獲「強盜」,流放南方。「強盜」經過慶州時喊冤,範純仁認為這是屬吏,不是強盜。種古為逃避責任與範純仁打官司,宋神宗下令御史在寧州開庭審理。範純仁被拘捕上路時,數萬民眾擋路哭泣,甚至有人投河自盡。結果種古因為誣告被停職,範純仁也被加以其它過失貶到信陽軍。
範純仁調任齊州,施政寬厚。齊州民俗凶悍,當強盜是家常便飯。有人說:「強盜嚴打還無法扑滅,大人執法寬容,恐怕強盜層出不窮。」範純仁說:「寬容出於人的天性,如果勉強以猛治理人,則不能持久,以猛治理凶民卻不能持久,是自取其辱的辦法。」 有西司理院,經常關滿了囚犯,都是雞鳴狗盜之輩被抓起來索賠。範純仁說:「這些人為何不讓他們保外好交納罰金?」通判說:「放了他們秩序又會混亂,官府往往等他們在獄中病死,這就叫為民除害。」範純仁說:「法律不至於死罪,卻將人置於死地,豈有這個道理?」將囚犯全部叫到庭下,予以教育,勸他們自新,隨即釋放。一年後,強盜案比去年減少了大半。
範純仁被提拔為西京留司御史臺。當時前賢大多在洛陽,範純仁與司馬光都好客卻家貧,於是相約為「真率會」,請客時只設一碗飯、幾杯酒,洛陽人傳為盛事美談。範純仁又擔任河中知府,他巡視認為保甲法妨農,極力議論補救。
宋哲宗登基,範純仁恢復直龍圖閣、慶州知州官職。朝廷召他為右諫議大夫,範純仁以親嫌推辭,改任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給事中。當時宣仁太后垂簾聽政,司馬光執政,將盡改宋神宗時新法。範純仁說:「去其太甚者就可以了,恢復差役法一事,尤其應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生為民病。願您虛心請教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己出,則諂諛之徒得以乘機迎合。差役法或許難以恢復,可以先在一路試行,以觀其究竟。」司馬光不從,主張更加堅決。範純仁說:「這是讓人不能提意見了,如果有官員意圖獻媚您以得到歡心,那他比起那些附和王安石而迅速富貴的少年如何?(指蔡京之流)」又說:「先帝推行的按問自首法被廢止後,官員刑法太濫,四方死刑犯比往年增加數倍,恐怕有違先帝寧縱勿枉的心意。」範純仁一向與司馬光志同道合,但遇到問題就予以批評歸正,他的為人處事就是如此。
之前,種古因為誣告範純仁被停職。這時,範純仁推薦他為永興軍路鈐轄,又推薦他為隰州知州。範純仁常常自責說:「先人與種氏上世有深厚感情,範純仁不肖,被種氏子孫訴訟,官司又何必分出誰對誰錯!」當然,以範純仁的性格,從來不會因為種古是種氏子孫就不批評。
元祐初年,範純仁升任吏部尚書,幾天後,升任同知樞密院事。當初,範純仁主張對西夏罷兵棄地,換取西夏歸還所掠漢人。(比千囚換一兵更為慷慨,對得起永樂之敗損失的數十萬軍民,但不免窩囊。)司馬光沒有下決定。司馬光不久逝世後,範純仁又倡言前議,更請求西夏每歸還一漢人就用十匹絲綢交換。朝廷都予以實行,將葭蘆、米脂、浮圖、安疆等砦割讓給西夏,但蘭州等地沒有棄去,所以疆界劃分久拖不決。(紹聖年宋哲宗親政後又推崇宋神宗新法,同時西夏大舉入侵遭慘敗,反過來向宋朝乞和,從此時過境遷。)
元祐二年,部族首領鬼章被邊將俘獲。範純仁請求將其在邊境處決,以告慰邊境人。朝廷不聽,予以寬恕,想藉此招安鬼章兒子,收復河南故地。後來又要封他官,範純仁又堅決反對,鬼章兒子最終沒有歸附。(主張寬恕鬼章的大臣如王覿等並非小人。)
元祐三年,範純仁被拜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範純仁在位,力圖以胸懷博大開闊皇帝的思路、心地忠誠變革官員的風氣。奸臣章惇獲罪被貶去,朝廷因為他父親年老,想給他安排個方便地方,但沒有那麼做,範純仁就請求朝廷要既往不咎,念及私情。奸臣鄧綰被貶在揚州,因為批評者對他痛罵不已,於是又改為滁州,範純仁說:「我曾經被鄧綰誣告而遭到貶抑,今天我要為鄧綰說句話,對被貶謫的人不宜記別人的過錯太深。」宣仁太后嘉納他的意見,下詔說:「之前希合附會王安石的人,全部不予追究。」
元祐年間朝廷出現了人群中發生矛盾時常見的現象:分裂為三黨,支持程頤的洛黨,支持蘇軾的蜀黨,以及兩黨都不贊成的朔黨,是是非非,爭爭鬥鬥。蘇軾出的試題被程頤一派攻擊,所謂「負恩懷逆,無禮先帝」。(攻擊蘇軾的賈易等也並非全是小人,只不過和範純仁早年舉動一樣罷了。)韓維因為神秘人物打小報告莫名其妙的被罷免了門下侍郎。範純仁啟奏蘇軾無罪,韓維盡心國家,不可因為非議就被貶官。
大臣結黨現象引起皇權警惕,胡宗愈著《君子無黨論》,宣稱「陛下能擇中立之士而用之,則黨禍熄矣。」被拜為尚書右丞。王覿加以抨擊,被外調潤州。範純仁擔心打擊朋黨的苗頭愈演愈烈,與文彥博、呂公著在垂簾聽政的太后前辯論,沒能保下王覿。範純仁說:「朝臣本來無黨,但是善惡邪正,各以類分。文彥博、呂公著都是歷經幾朝的元老,豈能串通欺騙陛下說王覿不對?(文彥博、呂公著是著名賢臣。)昔時先父與韓琦、富弼在慶歷年同掌權柄,各自舉薦所知道的賢人。因為被人飛短流長指控為朋黨,結果三人相繼被外調。造謠者(王拱辰)公然彈冠相慶說:‘一網打盡!’此事距今未遠,願陛下引以為戒!」於是上奏極力敘述前世打擊朋黨的禍害,並附錄歐陽修《朋黨論》進上。
知漢陽軍吳處厚檢舉奸臣蔡確《車蓋亭詩》誹謗宣仁太后。諫官主張正法,宰相也同意,只有範純仁與王存認為不可。正爭論未定,傳來太師文彥博要將蔡確貶到嶺南蠻荒之地的消息。範純仁對左宰相呂大防說:「此路自乾興年以來,近七十年荊棘叢生。(宋仁宗繼位後曾大赦天下,讓乾興年以來貶死者恢復官職,貶謫者移居內地,不再有人被貶到嶺南。)我輩開此風氣,恐怕自己不免踏上此路。」呂大防於是不敢提了。但是宣仁太后還是下令把蔡確貶到嶺南新州,範純仁在帘前說:「聖朝應該寬厚,不可以因為語言文字之間曖昧不明的罪過,就誅殺、流放大臣。現在的舉動應該給將來留下法度,此事萬萬不可開端。而且以重刑除惡,猶如以猛藥治病,用過頭不可能沒有損害。」他又與王存向宋哲宗進諫,說:「比如說父母有逆子,即使天地鬼神不能容忍,出於父子至親,也應該寬恕。如果將臣子置於必死之地,恐怕傷了君臣之恩。」蔡確最終被貶到新州,宣仁太后解釋說是因為蔡確在宋哲宗立帝問題上貪天之功,太后死後必然威脅社稷,並非在意他的誹謗言論。
呂大防奏稱蔡確黨羽很多,不可不追究。範純仁當面進諫朋黨難辨,恐怕誤傷善人。範純仁於是上疏說: 「朋黨之起,是因為人的趣向有異有同,與我相同者就說成是正人,與我相異者就懷疑為邪黨。憎惡別人與我不同,則逆耳的忠言難以聽到;喜歡別人與我相同,則迎合的佞人日益親近。以至於真偽莫知,賢愚倒置,國家的禍患,大都由此而來。至於王安石,正因為他喜同惡異,以至於黑白不分,以至於至今朝野風俗,猶以觀望揣摩政治風向為能事。後來的掌權大臣,一定要永以為鑒。如今蔡確案不必追究黨羽、旁及枝葉。臣聽說孔子說:‘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舉用正直人士,自可以化枉邪為善人,不仁者自當銷聲匿跡。何煩分辨黨人?恐怕這有傷仁政教化。」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一起抨擊範純仁與蔡確結黨,範純仁於是力求辭職。
第二年,範純仁以觀文殿學士身份外調潁昌府。一年後加封大學士,調任太原府。太原土狹民眾,百姓惜地不下葬。範純仁派僚屬收集無主燼骨,分別男女集中埋葬,共安葬三千餘人,並推廣到一路,數以萬計屍骸入土為安。西夏人侵犯邊境,朝廷欲追究將領責任,範純仁自攬責任,請求處分,被貶官一等,調任河南府,再調任潁昌府。
範純仁又被召還拜為右僕射。範純仁入謝時,宣仁太后帘中說:「有人說你一定先引用王覿、彭汝礪,你應該與呂大防一條心才是。」範純仁說:「這兩人確實有人望,臣終究不敢保位蔽賢,望陛下詳察。」楊畏不喜範純仁被召還,曾說過壞話,範純仁不知道。呂大防拉楊畏當臂助,要提拔他當諫議大夫,範純仁不同意說:「諫官當用正人,楊畏不可用。」呂大防說:「難道是因為楊畏說過你壞話嗎?」範純仁明白過來說:「你不負楊畏,恐怕楊畏會負你!」後來楊畏背叛呂大防,迫害呂大防的手段無所不至。
宣仁太后病重,對宋哲宗放心不下,召範純仁說:「你父親范仲淹可謂忠臣。在明肅皇后垂簾聽政時,唯勸明肅皇后盡母道;明肅皇后賓天後,唯勸宋仁宗盡子道。你要像你父親啊。」範純仁流淚說:「敢不盡忠。」(宣仁太后並非宋哲宗生母。)
宣仁太后駕崩後,宋哲宗親政,範純仁請求避位讓賢。宋哲宗對呂大防說:「範純仁有時望,不宜離職,可為朕挽留。」並催促範純仁入見,問:「先朝實行青苗法情況如何?」範純仁回答:「先帝愛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過於極端,用賞罰來掀起運動,所以官吏急切,以至於害了百姓。(運動治國向來禍國殃民不淺。)」 範純仁退下後又上疏,認為:「青苗法不應該施行,施行終究不免擾民。」
當時宋哲宗任命兩三位大臣,都是宮中內侍;任命侍從、臺諫官,也多半不按大臣擬定人選。範純仁說:「陛下剛剛親政,四方拭目以觀,天下是治是亂,在此一舉。舜帝舉用皋陶,商湯舉用伊尹,不仁者就遠遠遁去。陛下縱然未能如同古人,也應該盡選天下人才。」
姦邪群小極力詆毀宣仁太后垂簾聽政時的政策,挑撥宋哲宗的仇恨。範純仁上奏說:「太皇太后保佑陛下,功烈心誠,幽明共鑒,議論者不體恤國家大事,何其淺薄啊!」於是以宋仁宗禁止議論明肅皇后垂簾聽政事的詔書進上,說:「望陛下效仿實行,告誡那些淺薄庸俗的人。」
蘇轍議論殿試策問,引用漢昭帝改變漢武帝法度的典故,說:「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宋哲宗震怒說:「怎能以漢武帝比先帝!」(秦皇漢武在古代原來是罵皇帝的話。)蘇轍下殿待罪,眾人不敢仰視。範純仁從容說:「漢武帝雄才大略,史書上沒有貶辭。蘇轍將先帝比作漢武帝,並非誹謗。陛下剛剛親政,對待大臣不應該如同呵斥奴才。」右丞鄧潤甫插話說:「先帝法度,被司馬光、蘇轍壞盡!」範純仁說:「不然,法度本該沒有弊病,有弊病就該改。」宋哲宗說:「但人怎能說是秦皇、漢武呢!」範純仁說:「蘇轍所議論,是針對事與時,並非針對人。」宋哲宗才稍微緩和下來。蘇轍平時與範純仁意見多有不同,此時才佩服感謝說:「您是佛地位中人啊!」蘇轍竟被貶到汝州。
御史彈劾蘇軾,稱他當年起草的流放呂惠卿的告詞誹謗先帝,蘇軾被貶到英州。範純仁上疏說:「熙寧法度,都是呂惠卿附會王安石建議出臺的,並不符合先帝愛民求治的本意。在太后垂簾聽政之際,才採納如此意見,特地將呂惠卿貶竄,至今已經有八年了。彈劾蘇軾者大多也是當時御史,為何他們當時畏首畏尾不立即進忠言,今天才上奏彈劾,難道他們不是觀望嗎?」御史來之邵說高士敦任成都鈐轄時有不法事、蘇轍被貶的太近。範純仁說:「高士敦如果犯法,來之邵當成都監司時自然應該揭發。蘇轍從政多年,來之邵已經當上御史,也不見糾正蘇轍。今天來之邵相繼兩本上奏,其中隱情可想而知!」
範純仁凡是引薦人才,一定根據天下公議,其人不知道是範純仁出力。有人說:「您當宰相,豈可不籠絡天下士,使他們知道出於您的門下?」範純仁說:「只要朝廷用人不失正人就行了,何必讓人知道出於我呢?」
宋哲宗召奸臣章惇作宰相。範純仁於是堅決請求辭職,於是以觀文殿大學士加右正議大夫身份外調潁昌府。範純仁入宮辭行時,宋哲宗說:「愛卿不肯為朕留下來,雖然愛卿在外,但見到時政情況,也應該詳細告訴我,不要隱瞞啊。」範純仁調任河南府,又調任陳州。
之前,宋哲宗曾說:「貶謫之人,近似永遠廢棄。」範純仁上前祝賀說:「陛下念及這一點,是堯、舜的用心啊!」不久呂大防等人被流放嶺南。恰逢朝廷大赦,章惇預先聲明:「這幾十人要終身不換地方!」範純仁聽說後憂憤不已,要齋戒上疏評理。親屬勸阻他說不要觸怒皇帝,萬一被牽連流放,您一把年紀受罪不起。範純仁說:「事至於此,他人無一人敢言,如果皇上心意被我說回,這關係太大了。就算我沒成功,死了也不遺憾!」於是上疏說:「呂大防等人年老疾病,不習水土,炎熱蠻荒不是能久居的地方。他們又唯恐遭到毒手不測,如何活的下去。臣曾與呂大防等人共事,往往被排斥,陛下所親眼目睹。臣激切上疏,只是為了仰報陛下聖德。向來章惇、呂惠卿雖然被貶謫,但貶謫地不出鄉里。臣以前有關於貶謫的議論,曾經深蒙陛下讚許。陛下因為蔡確死在貶謫地,常常念及,如今趙彥若已經死於貶謫地,死於貶謫地的大臣將不止蔡確一個。願陛下從內心做出決定,將呂大防等人赦免回鄉。」
範純仁奏疏得罪了姦惡章惇,被詆毀為同罪,削職貶到隨州。第二年,又貶為武安軍節度副使、在永州安置。當時範純仁得目疾失明,接到命令後怡然上路。有人說他沽名釣譽,範純仁說:「我年過七十,雙目失明,萬里之行豈是我願意幹的?但我懷抱的愛君之心不盡。如果人要避好名的嫌疑,那麼人沒有為善的路了。」
範純仁屢屢告誡子弟不要心中稍有不平。聽到兒子們怨恨章惇,範純仁一定生氣制止他們。他們乘船前往貶謫地,途中船隻傾覆,兒子們扶範純仁出來時,範純仁已經全身濕透了。範純仁對兒子們說:「這難道也是章惇干的嗎?」(可謂聖人。)
範純仁到了永州後,韓維也將被貶到均州,因為他兒子訴說韓維執政時與司馬光意見不合,韓維得以免行。範純仁兒子也想用範純仁與司馬光在役法上意見不合這件事來求情。範純仁說:「我因為司馬光推薦,才當上宰相。當時我與司馬光同朝論事時說意見不合可以,你們現在要說意見不合則不可以。我與其有愧心而生,不如無愧心而死。」他的兒子們才打消了念頭。
居永州三年後,宋徽宗即位,欽聖顯肅太后一同聽政,當天就任命範純仁為光祿卿,分司南京,在鄧州居住。宦官奉命到永州賜給範純仁茶藥,說:「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宮中時,都知道大人在先朝論事忠直,如今正虛相位等待大人。不知大人目疾如何?用何人醫治?」範純仁叩頭謝恩。在路上範純仁又被任命為右正議大夫、提舉崇福宮。沒過幾個月,宋徽宗又任命他為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宮使,詔書上說:「豈是僅僅因為你年高有德,皇帝才昭示恩寵,實在是因為你的鯁論嘉謀,皇帝希望天天聽到忠告。」範純仁正生病,他捧著詔書老淚縱橫說:「皇上果然用我!我死也有餘責。」宋徽宗又派宦官賜茶藥,催促他入覲,表達渴望與他相見的心意。
範純仁請求回許州養病。宋徽宗不得已答應,見到大臣經常問範純仁是否安好,說:「範純仁,得一識面足矣。」宋徽宗派太醫為他看病,病情有所好轉。範純仁請求以自己所得冠帔改服色酬謝太醫,宋徽宗下令賜給太醫章服,讓範純仁把冠帔給族侄。
範純仁病危,遺憾宣仁太后被誹謗的真相還沒有大白,叫來兒子們口述遺表,讓門生李之儀整理。遺表大意是:「先父用來教育我、我用來事奉國君的心法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不負聖人之學。」又說:「只恨宣仁太后被誹謗的真相沒有大白,以至於宣仁太后保佑先帝的憂勤不顯。」又說:「疆場未能取勝,國庫已經空虛,佔城就必須防守,得地卻難以耕種。」一共八條。
建中靖國年改元那天,範純仁接受家人祝賀後,第二天熟睡而逝,終年七十五歲。宋徽宗下詔賜給范家白銀三十兩,命令許州、洛陽官府治喪,追贈範純仁開府儀同三司,謚號忠宣,在碑額御書:「世濟忠直之碑」。
範純仁性格平易寬簡,不以疾言厲色加人,但道義所在,則態度堅定不稍有屈服。他自從布衣到宰相,廉潔儉樸始終如一,所得俸祿賞賜,都用來擴大義莊。遇有安排子弟參加工作的機會,他往往先讓給族人,他逝世時他的幼子和五個孫子還在待業。他曾經說:「我平生所學,從忠恕二字得來,一生受用不盡。立朝事君,接待僚友,親睦宗族,我未嘗須臾離此。」範純仁每每告誡子弟說:「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如果能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怕達不到聖賢的地位。」又告誡說:「《六經》講的是聖人的事,你們知道一字就要實行一字,只要‘造次顛沛必於是’,則能所謂‘有為者亦若是’。這難道不在於個人修行嗎?」親族有請教者,範純仁說:「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被其人作為座右銘。
在黨文化中的人往往認為誰是我的死黨,誰對我俯首帖耳,「全黨服從中央」,誰就是「忠」;誰要上訪、抨擊時政,誰就是刁民。其實古人認為忠言逆耳,不會讓你太舒服的。因為領導者不是完人,並不一定所有決策都是對的,沒有忠臣指出,領導者怎麼做到「中」?別人的意見不見得正確,但別人未必就不是忠臣,因此別人的意見你可以不採納,但你不能聽不得別人的意見。反過來,提意見的人也不是完人,也該想想自己的意見和方式有沒有做到「中」?範純仁一生從不怕得罪人,但晚年比早年少了意氣用事,多了柔和寬恕。而且範純仁與別人爭論雖然激烈,但決不會落井下石,也不會心存芥蒂,可謂真正的忠臣。
有些人以「忠黨」自詡,其實中共根本就不叫人忠。君不見那些如同表演「忠字舞」的政治花瓶兼打手們,不但談不上對中華民族忠,連對中共忠也是假的。邪黨心知肚明,可就是要用黨文化取代傳統文化,專門培養這種五毛。因為馬列邪教要的「忠」其實是代名詞,就是要人對傳統不忠。那些真正想忠卻被中共欺騙了的人呢?當上了右派、反革命,進了中共的監獄,或一輩子做牛做馬。誰要說忠於邪黨,不如說忠於狼外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