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曾以其激情洋溢的理想主義,深深地影響了中國社會的歷史進程,扭曲了幾代人的理性和心靈。文化大革命,無疑將以其荒誕,暴力和浩劫之深重,而寫入人類歷史。
這裡講述的是,發生「文革」年代的無數荒誕和劫難中的一件往事。
以階級鬥爭為動力的文化大革命,「階級敵人」成為全民公敵。一旦位居其中,必然是九死一生。
除去官方語言中定性的「四類份子」,「五類份子」,「二十一種人」外,「階級敵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有可能降臨於每一個人的頭頂,從而將其「打入十八層地獄,讓其永遠不能翻身!」
其實,從數量而言,「階級敵人」受害者最為龐大的群體,還是當初最積極投身於「文革」的社會大眾。
無論當時出於何種動機,1966年底以後,全社會分裂成為「保守派」和「造反派」兩大陣營。兩派都宣稱自己是「毛澤東思想的忠實捍衛者」,而對立派別則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階級敵人」!一旦一派佔據上風,則必欲置對手於死地而後快,決不手軟。「文革」受難者高達一億人口,其中,兩派鬥爭的受害者佔絕大多數!
這裡,讓我們來看看發生在1968年廣西北海市潿洲公社的一件階級鬥爭往事。
1967年4月以後,在廣西軍方的支持下,廣西北海市的「聯指」派在與「四'二二」派的鬥爭中,從各方面都佔據了上風。4月2日,由軍隊支持「聯指」派,組成北海市成立革命委員會。此後,北海市掀起了迫害和屠殺對立派「四'二二」派及「二十一種人」的高潮。
8月27日,北海市革委會召開常委會議,聽取7、8兩個月來貫徹中央「七'三」、七'二四」佈告情況匯報。據匯報材料稱,兩個月中全市共組織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組)758個,舉辦學習班588期2。5萬人,兩派共揭發出派性嚴重、有打、砸、搶行為的510人(不含潿洲和高德農村),收繳了一批武器彈藥。
9月2日—25日,市革委會舉辦第六期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參加學習班的有各漁業公社社隊幹部、水產戰線所屬單位於部共300多人。學習班中泡製了所謂「大墩海四'二二反共救國團」的假案,對一批「四'二二」派人員施行了殘酷鬥爭,還把當時主管漁業的市領導打成所謂「反革命經濟主義」的總後臺。因此案受牽連的幹部、群眾共29人。
為貫徹落實市革委會「堅決打擊和鎮壓階級敵人的反革命活動」的指示精神,潿洲公社革委會部分負責人連續召開會議,討論對階級敵人的鎮壓行動。會上,有人提出要將這次打擊行動「搞出點水平,搞出點新意,搞出點高度」。
經過與會者的反覆研究,決定在本公社進行一次「抗日鬥爭的實戰演習」,「以提高我革命群眾的階級鬥爭水平和實戰經驗」。
9月5日,潿洲公社革委會部分負責人策劃組織舉行所謂「牛鬼蛇神大演習」。他們組織數百名本派武鬥骨幹,積極份子和公社基幹民兵參戰,戰鬥主題是「反擊和殲滅武裝登陸潿洲島的日寇侵略者」;敵人則是由被關押和監督的「四'二二」派人員和「二十一種人」,由他們扮演日偽軍。
演習開始前,他們召開全體參戰人員動員大會,號召大家不要把這一場戰鬥當作演習,掉以輕心。一定要以實戰精神參加戰鬥,要以面對的是侵略者的態度參戰,要給入侵的日寇以堅決打擊,徹底消滅。並強調:要在戰鬥中考驗每一個人保衛祖國,保衛人民,保衛毛主席為首,林副統帥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決心和態度。
演習開始,「四'二二」派人員和「二十一種人」的幹部和群眾74人,被強迫裝扮成日本鬼子、漢奸、偽軍官等,抬著假槍假炮,列隊從海灘開始進攻潿洲島。
當這支化妝扮演的「日偽軍」隊伍在潿洲島「登陸」後,立即遭到預先佈置埋伏的「抗日軍民」的武裝「還擊」。而假「皇軍」遇上的是手持真槍實彈「八路軍」的火力射擊,致使「日偽軍」隊伍大敗。很快,「我抗日軍民」開始發起「反擊」,「日偽軍」隊伍四處逃竄。被抓獲者,一律予以「無產階級專政鐵拳」的狠狠教訓。
在這場荒誕的中的「抗日戰爭實戰演習「中,5人被打致重傷,1人不堪折磨自殺。
1993年,當人們狂熱地湧向北海淘金時,我孤獨地踏上了美麗和魅力均極驚心動魄的潿洲島,調查採訪這一段歷史。看到當事人講述時興高采烈的情形,還記得當時我的情緒,比大海的波瀾還要動盪不安;我的心,比海底的礁石還要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