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學者許紀霖不久前發表很有影響的長文,分析詩人摩羅自90年代晚期以來從一個自由知識份子蛻變為「國家主義者」的過程,從中構畫出對認識中國知識界十年來的演變很有啟發的軌跡。最近,據北京一家很有影響的文化雜誌的調查,國家主義在相當一部分知識份子和學生中確已成為「主流意識形態」。
然而,就像商品市場上的假冒偽劣一樣,今天中國意識形態「百家論壇」上的很多貨色其實都是假的。中國所謂的「國家主義」其實是黨國主義。
摩羅最近在環球網上發表了「不褻瀆抗戰史,應是中國人底線」的文章,轉載量很廣。這篇文章正好說明他不是一個國家主義者,而是一個黨國主義者。
摩羅在文章中說:
「針對日軍侵華,中國傑出的軍事戰略家蔣百裡,提出了兩個關鍵的應對方針,一是用空間換時間,讓他們佔領廣大國土消耗軍力,二是千萬不能讓他的佔領區成為他進一步推進的大後方,中國在敵佔區要以人民戰爭拖垮他的軍隊。這個戰略把得勝的希望寄託在全國人民身上。
在抗戰實踐中,國軍以大踏步的敗逃完成了蔣百裡第一個戰略,八路軍組織華北人民打游擊戰,把侵略軍圍困在少數城市,讓敵佔區每一個村莊都成為日軍的前線而不是後方,以此完成了第二個戰略。
所以,是政府與人民、國軍與八路軍的共同努力,才取得了抗戰勝利。」
我不知道摩羅這裡描繪的究竟是哪個國家的抗戰史。但是看了這樣的「歷史」,一個真正的國家主義者一定會發出這樣的疑問:除了「國軍」以外,這裡的「八路軍」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個國家既有「國軍」又有「八路軍」,這樣的國家一定不是一個國家主義者所擁護的國家,一定是一個從國家主義者的角度來看是一個失敗的國家。其次,如果要細究的話,這裡的「八路軍」其實是「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所以也是「國軍」的一部分。那麼如果從國家主義的角度,就不存在什麼「國軍大踏步敗逃」這個說法—就算我們採納摩羅的說法:打日本人的都是那個第八路軍而不是其他路軍。
其實,摩羅的意思無非是要強調抗戰是「我黨」領導下的「我軍」打的,如此而已。如果不是這個黨,不是這路軍,哪怕打得再壯烈,犧牲再慘重,也不過是「大踏步的敗逃」。所以,他根本不是一個國家主義者,而是黨國主義者。他的黨國主義當然更主要地表現在他對於當代中國政治現實的議論中,這裡就沒有必要去檢索了。
當代中國沒有國家主義,只有黨國主義的另一個例證是汪暉。汪曾經是新左派,現在很多人認為他轉變成了國家主義者。但他最近的那番關於黨國關係的凝練闡釋充分說明他不是一個國家利益至上者,而是一個黨國利益至上者,因為在他看來「政黨是主權的內核」。這句話有半點「國家主義」的色彩嗎?
不過話要說回來,在20世紀意識形態歷史上,還真的很少有純粹的國家主義。那些被說成是國家主義的意識形態,到頭來都融入軍事獨裁極端主義的政治體制,或者本來就是它們的掩飾。所以,中國的國家主義是虛的,黨國主義才是實;被認為是國家主義者的摩羅和汪暉實際上不是國家主義者而是黨國主義者。這些其實不奇怪,是符合這個歷史的範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