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五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加拿大皇家騎警的一個電話,對方說,皇家騎警正在對賴昌星進行「涉嫌詐騙」的調查。對方詢問我,賴昌星是否詐騙過我的金錢?我說:賴昌星沒有詐騙過我金錢。對方詳細詢問我認識賴昌星及和他打交道的細節,追問我,是否賴昌星曾經勸說我投資和他一起做生意,或向我借錢,以及是否有任何金錢來往?我解釋說:如果說有金錢來往,那就是他還給我五千加元錢的一張支票跳票了。此後這筆錢就沒有還給我。我說,我不認為他是有意詐騙。對方說,會有皇家騎警官員來和我面談。
他在加拿大最後的日子很難過
加拿大皇家騎警兩名官員在今年三月和我見面,再次詢問我和賴昌星認識的過程,以及他是否詐騙過我的金錢。我再次就五千元欠款未還的情況作瞭解釋。大約是二 ○○二年,他有幾個朋友從中國到加拿大來玩,他托我先生在多倫多接待他們。我先生訂酒店、租車、帶著旅遊、請吃飯等共花費兩千多加元。後來,他約我到溫哥華去談事情,並讓我帶上兩個朋友去看他,他答應出機票錢。我們三人的機票錢共兩千多加元,所以加在一起是四千多元加幣。他當面開了一張五千元的支票還給我,說不用細算了。但是,回來存入支票卻跳了票。他解釋說,他以為銀行賬戶解凍了,結果不行。此後,他沒有再提此事。我認為他沒錢可還,而且處境一直很艱難,也就沒有再提。該官員詢問我,為什麼我沒有被賴昌星說服,參與他的「生意」。我說,很簡單,賴昌星是一個失去自由的人,而且一直面臨被遣返回中國的困境,怎麼有能力和空間料理生意呢。再說了,我也沒有錢去投資他的什麼生意。皇家騎警的官員笑笑說:你很智慧。但是確實有很多人並不這麼想。這名官員最後說,他們已經掌握了很多資料,如果屆時賴昌星還沒有被遣返回中國,他可能面臨在加拿大蹲監獄。我立刻意識到,賴昌星離被遣返的日子近了。
賴昌星笑對遣返
七月二十一日,當加拿大聯邦最高法院裁決賴昌星應該被遣返時,賴昌星沒有表現出以往的沮喪和絕望。此前,他的律師馬塔斯已經表示,如果這次聆訊輸掉的話,將不再提出上訴。沒過二十四個小時,賴昌星就被押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他沒有像二○○六年被帶到飛機場時那樣抵死反抗。相反,他留給加拿大的最後一個形象是笑瞇瞇的。
我想,他在加拿大的十二年,為自己被遣返回國贏得了許多保障和空間。中國政府除了一再承諾不判死刑、公開審訊之外,還准許加拿大外交官定期探視他。所以,在全面權衡了留在加拿大和回中國的利弊之後,這個在中國曾經富甲一方、呼風喚雨,十幾年被媒體聚焦,且喜歡賭博的福建農民,決定再賭一 把。
這幾年,雖然他被解除了軟禁,拿到了工卡和駕駛證,但是他的日子肯定越來越難過了。在加拿大經過了十二年的拘押,在家裡僱請保安、軟禁、有條件外出等等待遇之後,他沒有獲得更多的自由,而是遭到皇家騎警的刑事罪案調查。他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
他於今年四月曾經致電給我,說知道加拿大皇家騎警在調查他,而且知道中國公安部駐香港警聯部鐘XX最近到加拿大和加國警方探討他的遣返事宜。如果法庭判他輸掉官司,他如果同意遣返,加國將不對他進行刑事罪的起訴。賴昌星並說,這個鐘XX是個貪官。我問他怎知道的。他說,有人在香港向他匯報情況,這個人拿錢就能買通。他出門辦事,一手一個小姐。
賴昌星在電話上一直抱怨近來很煩,說計畫在香港出版自傳《賴昌星說賴昌星》,但是受到中國官方的大力狙擊而一直出不成。他還詢問《遠華案黑幕》賣得怎樣。我說,大概賣了三萬多冊吧。他說,不可能這麼少,因為他聽說,出國訪問的官員人手一本的。我知道他一直以為《遠華案黑幕》讓我大賺了一筆。聊到最後,他問我如何在加拿大出書,可惜他這本自傳最後還是沒有來得及出版。
賴昌星是中國特色的產物
賴昌星在加拿大走到這一步應該也不是偶然的。他成長的環境和時機,也就是中國所謂改革開放的年代。他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他從社會上親身歷練的經驗就是搞關係、交朋友、講交情、湊份子。他曾來電話說起,要找一些人投資,在公海上建一個加油站,利潤很高。他還曾要集資買下一船香菸,說轉手就能盈利等等。他也問過我,是否願意參股。我說沒有錢也沒有興趣。我曾想,這種私下湊錢集資的運作方式,在加拿大不一定合法。可是,他只會這一套。
當我得知他放棄上訴,決定接受遣返回國的時候,我猜想,他在加拿大這些年也熬煩了,不想在連語言都不通的加拿大監獄繼續煎熬。而且他前妻和兩個孩子已經先後回國,到目前為止都還算平安。
八十年代中期,當我還在中國某個雜誌社工作時,接連發生的幾個事件深深的震撼了我。有一次,雜誌社為「北京雪花電冰箱廠」的廠長做人物專訪,因為這個廠長被評選為「全國十大優秀企業家」。但是,當雜誌還沒有來得及印刷出版,這位全國優秀企業家就被打成了「全國十大經濟罪犯」之一。
一系列類似的事件給我巨大的衝擊,我知道,在政治上一黨專政,經濟上改革開放的畸形制度下,在中共為了需要而不斷調整、變換、收放、動盪不穩的經濟政策下,沒有企業家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
中國的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說得很清楚,經濟改革是「摸著石頭過河」,目的是「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中國需要實行「經濟改革開放」政策,是因為,中國的權力核心需要在理論上為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立論創說;同時,在實踐上也需要一大批敢於嘗試致富的人在前面鋪路架橋。如今,由屍骨鋪設的血淋淋的中國經濟起飛的機場跑道,和由屍骨拼接的讓經濟飛馳的火車鐵軌,已經讓中國的權貴核心快速地抵達了富於中國特色的權貴樂園。
其實,賴昌星注定了是鋪路的石子,不管這塊石頭有多大,曾經被派過多大的用場,最終的命運還是要被牢牢的嵌入地下,並被從上面疾駛而過的「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的車輪,無情地碾過、壓碎。
賴昌星是中國特色的果實。他是一個只讀過兩年小學的福建晉江農民,隨著中國經濟改革開放的大潮而衝上浪頭。他從七十年代後期開始搞企業,做生意。他曾經經營過二十五家企業,涉及從汽車配件、衣服鞋帽、紡織機械、旅遊巴士、菸酒、石油、鋼材等等領域。他發財致富的一路都是中共權貴的栽培和利用。一九九九年遠華案爆發,中共指控賴昌星走私逃稅八百多億元人民幣。而賴昌星做生意的這些年,政府相關的各個環節、各個機構都幹什麼去了?別忘了,那些環節都是國家機器,都是共產黨政權機關。
我在溫哥華他家中採訪時,他曾經在我的採訪本上寫下:遠華走私案是中共權力鬥爭的代罪羔羊。
二○一一年八月五日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