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有官員也要在民意調查裡委屈地把自己歸入「弱勢群體」了。且看溫州鐵路事故之後,網上那一片謾罵,不是說他們「豬狗不如」,就是稱他們「沒有人性」;凡是想像得到的粗言穢語,幾乎統統出爐了。然而,我卻要替那些挨罵的公務員講幾句話。準確地講,不是要替他們說好話,而是要想理解那「沒有人性」的背後到底是怎麼回事。
儘管今日信任缺失的程度大概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我對人性始終保有一丁點的信心。我信的是什麼呢?我信一個貪財若渴、好色如狼的大貪官在幹了一整天的壞事之後,晚上回到家裡看見熟睡的孩子時,雙眼也會閃現一抹溫柔的神色。我不相信他會教導孩子「做人不用真本事,最要緊是走後門」,雖然他一路高升靠的全是巴結行賄;我不相信他會告訴孩子「道德是騙人的,只要有權就有錢,女人愛怎麼搞就怎麼搞」,縱使他這半生以權謀私,淫人妻女。我相信即使邪惡如他,也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正直善良,長大以後不偷不搶。再退一萬步,就算他把他自己深信的那套處世之道盡數傳授給下一代,我依然相信他是無奈甚至痛苦的。他應該和我們任何人一樣,具備最根本的是非觀念和共通人性。
問題來了,假如想像中最壞的官員都還保有最起碼的脆弱良知,為什麼最普通的官員都還會給人看到他「政績第一,人命第二」的決策表現?為什麼廣州一個地方官員會在慰問舍己救人的消防員家屬時,說「恭喜你們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兒子」呢?如果這位官員家中有人不幸殉職,他能接受得了別人對他的恭喜嗎?
從「你是為黨說話,還是為老百姓說話」,一直到「反正我是信了」,這一連串的「雷人」官話最能說明我想討論的問題。在我看來,關鍵不在於說這些話的官員真是白痴,就如同一個無惡不作的歹官並非真的滅絕了人性一樣。真正的要害是一個智力正常、也和你我一樣天天活在社會之中的官員,不知怎麼的就在某些場合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說了常人說不出的話,干了常人干不下的事。
套用近日一篇好文章的題目,這些人「脫節」了。脫節,但他們又不是真的活在第二個星球之上,而是在某些特定的時機和領域裡面出離了這個正常的世界。就以說話「雷人」的官員為例。儘管這是一個信息相對公開、公眾的要求也相對提高了的年代,但是這些人在他們成為官員的整個養成過程之中,皆沒有一種活在大眾目光之下的準備。他們或許會在公開場合說話,但那往往是一臺編導演俱全的戲劇,沒有任何意外的即興。他們習慣了行禮如儀的掌聲,以及從來聽話從不表達不同意見的聽眾。換句話說,他從來不必顧及聽者的感受,也從來不必擔心聽者的反對。久而久之,在這種情況底下,任何一個本來擁有同理心、同情心的正常人,也有可能變得傲慢自大,甚至傻到不知自己究竟說了什麼話的地步。然後,你忽然把他丟到一個鏡頭四布、人人注目且人人都要發表聞後感的環境之下⋯⋯結果就是我們看到的脫節了。
推而廣之,我們便能理解「政績第一,人命第二」的問題,也不在於某些官員真的不理他人死活,而是人命並沒有被納入到「政績」之中。百姓的身家性命平安無事算不上政績,至少它不是短期內看得到的政績;由於無法短期驗收,所以它就很難構成官員升遷的有力憑據了。相反的,以世界上最高的效率蓋最高的樓、造最快的車,卻是短期內能看得到的政績,也因此才是一個官員被上級注目的本錢。有些任內出過重大事故、死去多少無辜平民的官員,居然可以在去職後很短的時間內重返官場,甚且出掌相當於原職的工作。由此可知,不只保全人命不是他陞官的因素,就連損失人命也不是他降級的理由。這不是某個人不理人命,而是人命根本不在這個系統裡頭。在一個大家都想要安穩度日的時代裡頭,你卻用一套很有本錢冒險開快車的系統去主導大家的生活,這能不脫節嗎?
很多人都在問:「中國,你能不能慢一點?」以目前的情況看來,答案就是很簡單的:「不能」。理由很清楚,在這多數人都想慢一點的社會裏,我還沒見過有哪一個官員是因為他夠慢而騰達的。
来源:香港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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