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理很有趣,同樣是打工,剛移民的時候打工,多半讓人佩服,覺得這個人肯放下身段。可是如果出來很多年了,還要回去做累脖,就有點讓人同情加藐視了,若是更降格到給人家當老媽子呢?只怕只有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不知道該怎麼調整面對你時的表情和態度了。 好在我這個做保姆的人不這麼看。在我,這不過是一個掙錢的途徑。我媽媽說過:爹有,娘有,不如自己兜裡有,老公有,還要支個手。說得極是,我始終覺得花自己掙的錢痛快。
說起來是保姆,其實又不完全是。我工作的那個人家,爸爸是個小有名氣的建築師,可是這幾年,美國的建築業漸漸飽和,事業心很強的他,只有在稍遠的地方才能找到心儀的工作。可是同樣事業有成的媽媽,也不願意放棄一切跟他走,於是兩個人只好做週末夫妻。
這幾年,中國發展迅速,建築方面,又希望能多借鑒西方的經驗,建築師因為語言優勢,更是要常飛往中國,這麼一來,兩個人一月見一次,也不令我奇怪了。
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是需要父母同心協力進行教育的。雖然中國父親看似沒有美國父親那麼隨和,但是他的力量,卻是一點不容小窺。然而由於他們家的特殊情況,又使得深懷內疚的父親,難免在物質上過多滿足孩子,以彌補自己缺席的遺憾。
做母親的呢?畢竟精力有限,再加上女性天生比較軟弱的特點,所以也不免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性格的發展受到影響,並直接導致他們做功課的態度和效率。
我要面對的,是一個七歲的男孩,他極其善良,老實。可是一遇到困難,就會軟弱地哭泣,不肯,也不敢去嘗試。五歲的弟弟呢?是個小霸凌,他任性,不愛做功課,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不是用犀利的言語辱罵哥哥和媽媽,就是對他們不分上下地拳打腳踢,我當然也不能倖免。
我是喜歡小哥哥的,他那麼柔善,對我充滿了信任。我的孩子已經長大,是不會再讓我牽手的,所以當他小小的手,那麼信賴地拉著我,軟軟的身子,輕輕靠住我,怎麼能不讓我生出一種憐愛來?在和他相處的半年裡,他始終叫錯,總是習慣性地叫我媽媽,讓我也忍不住對他生出了母親的感情。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接他們放學,給他們吃了點心後,就開始和他們一起做功課,學校的,媽媽留的,總要做一兩個小時才完成。收拾完他們的作業,我就要開始準備晚飯了,等他們吃好了,忙碌了一天的女主人才會回來,我可以回家了。
可是女主人還要陪他們練鋼琴,洗澡,講故事,一直要到晚上十點,她才有空喘口氣。即使是週末,時間也是排得滿滿,要去上各種學習班,競爭如此激烈,實在逼得做父母的,不得不努力跟上。
我喜歡這份工作,他們的依賴和信任,讓我有被需要的感覺,可是怎麼把工作做好,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讓我頭疼的,是那個發起脾氣混不論的小的。我開始頻頻瀏覽教育方面的文章,看Super Nanny來吸取經驗,不斷地進行各種嘗試,只希望能改掉小的愛打人,不愛做功課的習慣。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我漸漸發現,對於聽話的大孩子,我要多培養他敢於克服困難的精神,除了口頭鼓勵,還經常給他實際演練的機會,幫助他培養自信,當他做得很好的時候,還要告訴他的媽媽,給他買些小禮物,趁學校放假的時候,多帶他出去玩。
對於小的呢?就頗費了些心思。他是一個對人有戒心的孩子,很多事情又愛藏在心裏不說。對他多好,只要一點不如意,馬上全部被他推翻,讓我不禁氣餒。我原本想靠妥協和愛來感化他,卻發現他變本加厲,對我動手的次數更多了。
我不能打,也不能罵,要麼辭職,要麼就得想辦法。女主人經過一段相處,對我十分信賴,我決定和她談談,希望她能配合。只要是她留的功課,小孩子就該盡力好好完成,不然就不可以玩,絕不能讓兩個孩子在兩個大人之間取巧,以為可以逃脫責任。兩個小男孩,在一起的時候,難免會起爭執,但無論如何,不可以打人,不可以講粗話。
她完全同意。於是哪怕她在旁邊工作的時候,如果小弟弟不肯做功課,鬧,她也堅持要他聽我的。如果小弟弟要打我呢?我就站在一旁,可是絕不妥協。他畢竟還小,再說經過幾次試驗,發現我們是不會動搖的,也就漸漸變了。按時做功課,不再打人,罵人的時候也少了,還學會了看著你的眼睛說對不起,他的老師發郵件給女主人,表揚他在學校也變好許多,我聽了,真是欣慰極了。在這段過程中,我同他們的媽媽也漸漸熟悉了起來。她和我年齡相彷,也愛文字,我們有一個小本子,上面是她留的所有的功課。漸漸的,她開始給我留言,通過清麗而感性的文字,不僅傳遞著一位媽媽的愛心,也流露出對我的感激之情,讀來十分溫馨。
比如那一週是春節,她寫道:本週是過年,你的時間要調整嗎?先預祝你新年快樂!然後新年那天,送給我一個大紅包。我在本子上寫道:那天打開紅包,嚇了一大跳,(你堅持真的很少我才收下的)。你的肯定讓我很感動。她在上面回道:謝謝你對小孩子們的用心及給我的建議,那才是最無價的。
她週末請客,於是她在上面寫道:朋友到家裡吃飯,我做了炒飯,蘿蔔湯及水餃,朋友們都說你包的水餃真好吃,謝謝!我微笑著回道:謝謝你和你朋友們的鼓勵,讓我覺得很溫暖。
她又會疑惑地寫道:我不是很喜歡豬肉和牛肉,因我對於它們被飼養的過程有疑問,你有什麼替代方法嗎?我們家吃得很素,蛋白質要靠堅果補足,所以我抱歉地回道:這是個難題,要不買有機的?
小孩子進步很大,我買了餅乾給他們。她在本子上寫道:謝謝你帶來的餅乾,當我一邊和我媽媽講話時,他們居然把盤子拿走,邊洗澡邊享用……我笑著回道:如此懂得享受人生,孺子真真可教也。
大的那個有Presentation,她寫道:你可以讓他說給你聽,再給他些建議嗎?於是我把演講課上老師教我們的,選一些簡單的說給他聽。他表現不錯,她高興地把手機上錄的給我看。
大的男孩子數學不太好,於是她每天要他做四張練習題,兩百道題,他不敢反抗媽媽的意思,可是痛苦地踢凳子,讓我十分心痛,對她說,我實在不忍逼他。於是她想出一個辦法。這樣吧,她寫道:如果他能在兩分鐘內寫完一張,那麼一天一張好了。
他用了兩分零兩秒,然後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心一軟,在時間那一欄裡,填了個2。幾天練習後,他果然不再被老師批評,並很快成為全班第一。我高興地在本子上寫道:這個方法真好,學習了!她回道:真是太好了!
春假他們去優勝美地玩。她回來後寫道:真是,真是太美了,美得讓我們真是高興極了,雖然驚險穿插,但是很值得。我回道:聽小孩子們講了你們驚險而有趣的旅程,我想,人生也是如此吧,正因為與預想的不同,因此值得我們期待。
我們這樣的對話,還有很多很多,有的時候只是一個表情符號,有的時候是簡單的英文縮寫,這個小本子,成了我們之間聯繫的紐帶,彌補了東方人不擅於,也羞於表達感情的遺憾,以別樣的方式,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兩個孩子在我們預想的路上,走得越來越好,我也收穫到了意外的禮物。她不是一個擅烹飪的人,所以買了許多烹飪書,我喜歡烹煮,所以著實從那裡學到幾樣好菜。
時間過得真快,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我要回校讀書了。可是我同他們一家的友誼才剛剛開始。一個原本以為會低聲下氣的工作,因為彼此的真誠和努力,而變成一段延伸的友誼,這段保姆的經歷,再一次向我證明,無論什麼樣的工作都是有收穫的,只要你肯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