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7月4日是美國國慶。1776年的今天,北美13個殖民地的代表齊聚費城簽署《獨立宣言》,宣告了美國的誕生。表面上看,這個日子和中國與法國並沒有直接的聯繫,但回顧歷史不難發現,曾經有人為這個日子熱烈歡呼。這個歡呼者並不是今天被民族主義者所蔑稱的「西奴」、「帶路黨」,而恰恰是他們所擁護捍衛的對象——中國共產黨。
在抗日戰爭臨近結束的1944年,中共設在陪都重慶的機關報《新華日報》於7月4日發表社論《美國國慶日——自由民主的偉大鬥爭節日》。在這篇社論中,中共熱情謳歌美國是「人類歷史上破天荒第一次的民主共和國」,並且試圖把美國和共產主義聯繫起來,從傑斐遜到林肯,在社論看來都具有共產主義的色彩。社論甚至把美國這個「資本主義世界最典型的民主國」與蘇聯相提並論,稱之為「民主世界的雙璧」。在社論結尾,作者還高呼「7月4日萬歲!民主的美國萬歲!」
40多年後,隨著柏林牆和蘇聯帝國的倒掉,以及蘇聯體制內幕逐漸為人所知,所謂「民主世界的雙璧」顯然成了一個笑話。但還原歷史場景來看,中共的7月4日社論並不是單純地歌頌自由民主,而更多地是出於策略考慮。雖然從意識形態到組織結構,中共一度都是蘇共的模仿者和繼承者,但這並沒有妨礙中共在抗日戰爭臨近尾聲時努力向美國示好,同國民黨競爭來博得美國的支持,7月4日社論就是這種競爭姿態的典型例子。除了這篇社論,在1943、1944年間,新華日報還刊發了如《我們並不害怕民主的美國影響,我們歡迎它》《真實的民主戰士》《美國人民的理想與民主精神》《延安印象記:共產黨對美國的友誼是真誠的》《論英美的民主精神》等一系列歌頌美國的文章。
得益於笑蜀先生編撰的《歷史的先聲——半個世紀前的莊嚴承諾》,這些令人大開眼界的文章,還能在半個世紀後為人所知。然而正如那篇7月4日社論所提到的,「國民黨今天的一部分統治人士竟十分厭惡(民有、民治、民享)這個口號,如同他們在抗日戰爭的事業上怠工一樣,他們直到美國民主共和國出現的168年後,還拒絕實行民主制度,並且學著希特勒的腔調,指斥這是已經落伍了的‘18世紀的學說’。」看上去,通過指責國民黨,作者許下了「莊嚴承諾」來推行民主制度。
希特勒並不是徹頭徹尾的空想主義者,他拒絕民主的底氣來自於德國從一戰廢墟中奇蹟般崛起的成就,以及日耳曼民族獨特的精神遺產。這種類似的底氣同樣支撐著今天的當政者和「中國模式」鼓吹者的話語——雖然他們在表面上並不反對民主本身。風靡一時的《中國震撼》的作者就聲稱,沒有必要、也不需要像西方那樣,把形式和票決看成是至高無上的唯一。要把民主從西方那種狹隘的話語中解放出來,大膽地走民主創新之路。
無論態度多麼慷慨激昂,正反雙方都無意中用「民主」過度簡化了本來紛繁複雜的中國問題。事實上,今天中國許多問題的癥結,與其說在民主,不如說在自由。《新華日報》在國統區的存在,本身就說明當時還有一定程度上容忍異議的自由。甚至在執政者力推的《建黨偉業》電影中,觀眾也能解讀出另一種意味:原來在北洋政府的「黑暗統治」下,還有辦報的自由、言論的自由、結社的自由、遊行示威的自由……
正是在這種相對自由氛圍中誕生了自己的掘墓人。作為在國統區歌頌美國、「打著紅旗反紅旗」的前輩,中國共產黨掌握權力之後嚴格地監控著後來的效仿者,殺一儆百以儆傚尤,經歷了一個從「立約」到「毀約」的轉變。從「肅反」到「反右」,甚至到文革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都遵循著同樣的邏輯。《歷史的先聲》一書雖然只是集當年文章之作,仍然被禁,不得重印。編者笑蜀本人也輾轉多地,最近又以「休學術假」名義被逐出供職單位。面對「建黨偉業」熱潮,中央統戰部不解風情但頗合時宜地宣布:現有黨派具有廣泛的覆蓋面,沒有必要組建新的政黨。
100年前辛亥革命勝利後,很快進入到議會紛爭不斷、軍閥擁兵自重的局面,被人悲憤地稱為「無量頭顱無量血,可憐購得假共和」。而今年7月1日當天,在中國大陸媒體一面倒地以盛世圖景迎合黨慶之際,上海《東方早報》獨闢蹊徑地推出當日頭版,紀念中共第一代創始人李大釗、陳獨秀、瞿秋白。這些滿懷赤誠救國之心的先驅們大概沒有想到,自己在一個自由尚存的時代中開創的建黨事業,會浪費更多的頭顱和鮮血,換來一個更加虛假的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