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甘肅至山東的數千公里區域內，女屍「資源」恐怕正以縣為距離，逐次不斷自西向東流動。而這些屍體專門用來倒賣，用於一些地方鬱悶的習俗——配陰婚。
侯貫鎮女屍失蹤事件
在從甘肅至山東的數千公里區域內，女屍「資源」恐怕正以縣為距離，逐次不斷自西向東流動。事實上，在經濟條件相差比較大的相鄰兩個縣裡，經常可以出現一至兩萬元的差價
河北邢臺威縣侯貫鎮，2010年發生女屍失蹤事件十餘起。
45歲的侯貫鎮楊屯村農民王長江，說起這事眼裡就流下兩行淚水，打火機對了好半天，才點著了煙卷。
那是2010年農曆十月十九，公曆11月24日，一直擔心的王長江終於下定決心檢查老母親的墳頭。
4個人挖了半小時就見著棺材。如今，怎麼打開棺材，王長江已經沒有了印象。他只記得上了黑漆的棺材裡就剩下陪葬的全新棉襖、棉褲。
老太太的屍體沒了。
王長江一屁股坐到墳邊的田地裡，仰面朝天，嚎啕大哭。
空墳
王長江的母親叫楊鳳珍。她的墳地在村口外不遠處的一塊棉花田裡。侯貫這一片的農民如果不出去打工，就種棉花維持生計。
與楊鳳珍一路之隔埋的是同村孫家老太太，生前要好的兩個老姐妹一個在路北、一個在路南。和楊鳳珍一樣，孫家老太太也在2010年10月出殯。沒多久，他們家人去圓墳的時候，發現墳頭上插的花圈被挪了地方。孫家挖開墳墓檢查，棺材裡已經空空如也。
孫家報案後，公安局的警車很快開到了墳地邊。「埋進墳地裡的屍體還能丟！」親眼看到警車開進村裡，丟屍的消息立即在楊屯村炸了窩。
各種猜測風傳：是不是被仇家刨了墳？地下是不是有專門吃屍體的動物？還有人說死者生前做過缺德事，現在屍體進入十八層地獄吃苦受罪。
有新墳的人家則在傳言中惴惴不安。
侯貫鎮位於河北威縣東北，距離邢臺市有100公里。前些年統計，全鎮有3萬多人口，65歲以上的1000多人。
十幾年前，從市縣鄉鎮一級一級落實過火葬。村幹部帶頭執行，但大多數人家還是偷偷埋掉。為了防止村幹部「干預」，農民們經常不事聲張地辦了喪事就下葬。
「下面群眾怨言很多。」威縣民政局副局長張貴安舉例說，一些老人害怕火葬，甚至喝藥自殺，臨終要求子女土葬。「老人死後，兒子就連夜在院子裡刨坑埋了。過了好幾年，鄰居們納悶怎麼多年不見老人，最後才知道因為害怕火葬而自殺。」
現在，土葬已經很少被追究。老人去世後停屍三天，然後大張旗鼓地埋在自家承包地裡。侯貫鎮一名25歲的農民說，他還從來沒聽說過誰家火葬。「如果有老人去世，一般家裡會花上幾百塊錢租用一個冰棺，停屍三天弔唁後，再下土埋葬。」
聽說了丟屍體的事情，王長江心裏就開始嘀咕。雖然很犯忌諱，但和三個姐姐商量後，他最終決定開墳檢查。
這天陣陣北風裹挾著沙土，吹得人睜不開眼睛。王長江找了同村三個男人，吃過早飯就扛起鋤頭趕到母親的墳地。
埋下剛剛一個月的老太太果然不見了。
王長江告訴《瞭望東方週刊》記者，他前後已經聽說有大約10具屍體被偷走，多是壽終的老太太。盜賊只偷屍體，對棺材中的其他陪葬物品根本沒有興趣。
八九十歲老太太的屍體能幹什麼用？
沒頭緒卻也擔心的人們只好一一挖開老人的墳墓檢查。家裡有新去世的，就搭上窩棚，背著鋪蓋卷在墳地裡睡上十天半月。「上個月尹家80多歲的老太太過世後，兒子和孫子換班在墳地裡守了半個月。」王長江說。為了安全，還有人用水泥把墳墓徹底封閉起來。
婚禮
到12月，縣刑警大隊傳出消息，已經抓住犯罪份子：屍體用來倒賣，配陰婚。聽說這一消息，村裡人都恍然大悟。
在侯貫一帶，好多人都參加過這種「婚禮」。
「很多地方就是按照真實的婚禮進行的，只不過新郎、新娘拿相片代替。」在威縣第什營鄉城南村，一名張姓村民告訴本刊記者，她2009年春天參加了一個本家侄女的婚禮。當時16歲的侄女因為跟母親慪氣，喝藥死亡。
按當地風俗，未婚女子不能獨立墳頭，也不能埋入自家祖墳。有專門操持陰婚的媒婆，得到消息後就會找上門來。
在媒婆的牽線搭橋下，侄女被「嫁」到附近臨西縣的一戶人家。男方死於2007年，也是16歲。因為年齡相當，所以彩禮錢比較少，不到1萬元。
「婚禮」前一天，媒婆代表男方給女方家送去大紅衣服、皮鞋、襪子以及首飾。女方為死去的姑娘梳理一新、穿戴好，還描眉塗口紅。
「對方雇了七八輛車，最前頭裝花轎的靈車上插著很多鮮花。」張說，雖然沒有伴娘，但侄女的婚禮仍然風風光光，村民們也都到村口看著吹打「出嫁」。
男方家裡早已佈置好「婚房」：全新床鋪、大紅被褥，床頭上是一張黑白相片。張回憶說，那相片在經過放大之後，16歲少年的笑容有些模糊而不可捉摸。
堂屋和院子裡擺滿了等待開桌的酒席。新娘的棺材被第一輛婚車拉到婆家，然後抬到新房。
長輩們用相片為孩子拜天地，男方父母代表兒子敬酒，如此一番程序。婚宴自然不會歡喜。沉悶並不時傳出哭泣聲的宴席過後，喜酒席就變成喪禮桌，親戚朋友轉而為死去的男女致哀。一直持續到下午4點左右，新娘的棺木抬到墳地，與「丈夫」合葬到一起。
配陰婚的關鍵，是雙方的年齡和男方家的彩禮。上述25歲農民說，他親戚家一個18歲的妹妹因車禍死亡，鄉里幾個「媒婆」聞訊後，代表4家男方提親。
最後，有一家的年輕人年齡比較合適，女方家仍收了6萬「彩禮」。車禍案子了結，男方家立刻就僱車隊將姑娘的屍體運回家舉行儀式。
瓦房
陰婚，一直在這個河北鄉下地方默默地進行著。
與大多數華北村莊一樣，這些年來侯貫鎮農民的生活和心態都像秋天裡的棉花一樣膨脹起來。雖然和許多地方比，他們的收入還有些拿不上台面。比如王長江一家4口人，年收入不過2萬元左右。
蓋房子是一種富裕的表現，具體是比高。有些單層房屋的高度甚至已有四五米。但屋子裡像樣的家電傢俱並不多，堂屋牆壁上兩三米長的壁畫描繪著對現代生活的憧憬：液晶電視、空調、真皮沙發、木地板⋯⋯
除了高高的瓦房，就是大門。常見是3米多高、2米多寬，有獅子圖案的大鐵門，造價兩三千元。倚在鐵門上的老人們，頭上還包著白羊肚手巾，大多已經變成了灰黃色。
不過，冬天時高大的單層瓦房沒法保溫，農民們還得搬到低矮的側房裡住。
就在這種背景下，陰婚的彩禮水漲船高。王長江的姐夫說，這幾年，年輕姑娘的價格一漲再漲，他就知道有9萬元彩禮的。如今，一旦有年輕未婚女孩死去，不僅當地，外縣的媒婆也會跑來提親。
對於土葬與陰婚，張貴安有些無奈：政府對此的監管和引導都存在相當難度，畢竟現在不比十幾年前，不能採取強制手段。「目前，我們也只能通過播放電視節目和媒體進行宣傳教育，此外並沒有更好的辦法。」
事實上，自從2005年以來，在以河北、山東為主的廣大區域內，已屢屢發生由陰婚引起的各類案件。
2010年底，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6人因先後將2具女屍盜賣到邢臺、沙河市等地，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7個月和拘役半年。每具女屍買賣約牟利1.6萬元。
2008年8月，河南伊川縣兩農民因盜竊屍體罪分別獲刑1年6個月和拘役6個月。此案一度出現波瀾。
因為《刑法》302條規定的「盜竊屍體罪」是指「採用秘密竊取的方法非法佔有屍體」。檢察院認為，兩人盜竊的屍體已經腐爛成為屍骨，不能認為是本罪所指的屍體，並作出不批准逮捕決定，要求公安機關補充偵查。
同樣在臨漳縣，農民宋天堂從2006年底至2007年案發，先後在河南、河北殺死6名婦女，以出賣屍體。
2007年，在陝西也發生了殺人後將屍體賣到山西的事件。
內訌
「未婚女屍越來越難找，越來越貴，有些人就通過媒婆牽線，買一些來路不明的屍體。」威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四中隊中隊長趙金鋒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他是侯貫鎮警區的負責人，同時也是多宗女屍丟失案件的負責人。
趙金鋒說，2010年8月初，他們就已接到侯貫鎮群眾報案。有戶人家在葬禮第二天上墳時，死者兒子用手扒土時居然扒出了棉花，接著陪葬的衣服也扒了出來。開墳後發現老人的屍體失蹤了。
從2010年4月到9月，侯貫鎮就有7宗女屍丟失的報警案件。「我們開始也沒想到會有人專門偷屍體，還以為與他人有矛盾被挖墳。」趙金鋒說，由於此類案件陸續增多，他們才開始懷疑是專門針對女屍的盜竊案件，於是多案併案偵查。
案件的突破口是民警聽說，侯貫鎮一戶農民從外面購買過一具女屍。
這件買賣已是2009年的事情，屍體也是用來配陰婚的。民警調查後發現，買屍體的人家並不清楚「親家」是誰，也不知道女屍的具體情況。
隨即，警方監控了賣屍體的潘莊村農民李寶玉，以及與其交往甚多的郝藍軍、劉紅英夫妻等人。郝、劉均為附近南宮市吳村鄉郝屯村人，初中文化，之前靠務農謀生。
到2010年11月，李寶玉突然「人間蒸發」。被抓捕後，郝藍軍、劉紅英等人供述了在邢臺盜賣女屍的情況。
56歲的李寶玉盜賣女屍已有十幾年。由於「生意」日漸紅火，他在2010年帶郝、劉二人入夥。郝藍軍知道李寶玉與劉紅英有非同尋常的關係，但是因李寶玉控制著整條「產銷鏈」，敢怒不敢言。
2010年10月底，郝家得到了一個孫子。劉紅英有為孩子「積德」的想法，提出短期內不再參與。李寶玉大怒，一度跑到郝家踹門，並站在街上破口大罵。
另一個情況是，這時郝、劉夫婦已瞭解了盜賣女屍、特別是「銷售」的渠道。
於是，他們花兩萬元僱人「做掉」了李寶玉。
在被抓獲之前，李、郝、劉等人每天騎著摩托車在侯貫鎮各村轉悠，一旦發現有人家辦喪事，就上前打聽。確定死者為女性後，他們就尾隨送殯隊伍到墳地。
親自下墳地挖墳的是來自河南安陽的「職業挖墳人」。
「挖墳一般需要三個人，每次可以賺4500塊。挖出來後，每人就各拿著1500元錢離開。」趙金鋒說，得手後由郝藍軍開麵包車將屍體運離墳地臨時藏匿，李寶玉則負責通知一個叫李永山的人「取貨」。
價格
李永山是山東德州市武城縣人，1990年左右開始承包德州某醫院太平間。聽到「有貨」的消息後，李就安排親戚開著太平間的救護車到威縣「取貨」。
女屍的年齡是作價的標準，從1.2萬元到1.3萬元不等。開救護車的人都是支付現金。
在救護車的掩護下，女屍運抵李承包的太平間。他有十幾個相熟的媒婆，專門聯繫女屍買家。「打聽哪裡有未婚男子死掉。」趙金鋒說，事成後媒婆們會從李手中拿到4000至5000元報酬。
在送出女屍前，李永山則親自上陣：把老人的花白頭髮剪掉，套上披肩假髮，臉上打油塗粉，還穿上小紅皮鞋。這樣，死者看起來就要年輕很多。
一般情況下，年紀大的女屍可以得到3萬元，年輕一點兒的4萬至5萬元。邯鄲一個26歲的精神病患者死掉後，其身份證就被李永山多次使用，「買家也不敢仔細看，一般接手後趕緊下葬。」趙金鋒說。
不過，像李永山這樣精心「經營」的還屬於少數。根據本刊記者瞭解，一般而言山東地區的彩禮價格最高，因此臨近河北、河南的屍體多流向山東西部。根據公安機關已經查處的案件，乘坐火車將比較容易攜帶的屍骨運到異地已非罕見。
只是，這種屍骨較剛剛去世死者的屍體而言，價格要低很多。選擇這種「經濟實惠」方式的多在山西等地的偏僻鄉村。以2011年4月河南安陽審理的一起盜屍案為例，新墳的女屍賣得1萬元，老墳的女屍僅4000元。
根據目前公開的類似案件以及本刊記者瞭解的情況分析，在從甘肅至山東的數千公里區域內，女屍「資源」恐怕正以縣為距離，逐次不斷自西向東流動。事實上，在經濟條件相差比較大的相鄰兩個縣裡，經常可以出現一至兩萬元的差價。
侯貫鎮的案件也許並不能證明這一情況，但2010年德州GDP較邢臺高出約30%。
趙金鋒介紹說，李永山倒賣女屍已經有10多年時間，涉及山東、河北多地。僅2010年一年，他就從倒賣女屍中獲利80餘萬元。目前，威縣警方已查明的就有12具女屍被盜。
截至本刊發稿之前，威縣警方已經查明5具被盜女屍的下落，其中兩具屍體已經過DNA配型成功。警方正在全力追查其他被盜賣的屍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