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我們班有位瀋同學,因他生得瘦小,又有幾次動作靈活的表現,入學不久便被眾口一致稱為「猴兒」。這個綽號不是尖嘴猴腮的意思。要說長相,瀋同學也算眉清目秀。所以,雖人稱猴兒,卻也看著精幹。只是有時心裏糊塗,俗話說是那種「油蒙了心」,不是那種精明剔透的人尖子。
瀋同學在鄉下當了五六年知青,招工進城後,分配在一間工廠燒開水爐。就業安置住了,領了幾個月工資,瀋同學便思考終身大事。知道自己尺寸不足,也焦慮了若乾時辰,便有了主意。使了些小計謀,破費些錢財,撒下一張有情網,工夫不負有心人。未幾時,月移雲破花弄影,佳人自願上鉤來,瀋同學談了個女朋友。
瀋同學好不精神,置辦了一套行頭,下班後套在身上;走路時也知道挺胸收腹,兩眼平視;鞋腳跟處也墊了若干棉花;又於午飯和孝敬爹娘的錢中,小心剋扣了若干日子,居然也有了幾個積存。瀋同學對女友屈身奉承,熱了三天,轉為正常交往,一個月後,災難便降臨。女友三天兩頭指責瀋同學沒出息,人家都是車銑鉗刨,他卻是個燒鍋爐的,就是燒的鍋爐,也不是那種看上去高大、雄壯,被鼓風機吹的嗚嗚響,而是個開水爐,瘦了吧唧的像隻雞脖子,半截破煙囪從一塊石棉瓦裡探出頭來,冒著淡淡的黑煙;又自己獨門獨戶,形影相口,領導十幾年都不來一次,來打水的人基本都是快退休的大媽、大嬸,如此干下來,熬不上先進,入黨、提幹,絕無指望。
瀋同學聞女友此言,大吃一驚,從未想過自己的工作竟如此不堪。趕回去圍著鍋爐間遠近查看,果然破敗不堪,醜陋無比。人家說一塊石棉瓦還是給了面子,其實只有半塊,鍋爐的煙囪也是鐵皮焊接的,儀錶上全是俄文,可見年代久遠。瀋同學被人打中七寸,自知命苦,也只有忍氣吞聲。
一日,女友來訪,瀋同學本想親熱一番,不料卻領到一紙最後通牒,限期七天,買一條「的確良」女褲進貢老娘,要淺灰色的!到期不見貨,解散,不二言!
瀋同學視愛情為重,想著燒開水的找個女朋友不容易,如果這個吹了,下一個還不知道在哪裡。於是,下決心滿足女友要求。
瀋同學去商店打聽,知道一條「的確良」女褲需近20塊大洋,此時距開薪尚有十餘天,瀋同學翻兜,只有若干零用錢,實在羞澀;再細看存摺,存款也只是個位數,僅一條褲子的零頭而已。瀋同學大驚,方知沒有錢的為難之處。
此時一切都晚了,眼看交貨日期臨近,瀋同學心急,口生瘡,鼻長癤,麥粒腫,加上小便赤黃,大便乾結,除了「砍頭瘡」,一時也齊了。
苦苦想了半夜,瀋同學決定鋌而走險,攔路搶劫,搶一條女褲!
瀋同學的鍋爐房是個獨立小間,置於廠區後門一隅,後門的鑰匙就掛在鍋爐房裡。每天,除了早、中、晚三個時辰打開水,平時沒有什麼人來鍋爐房,很清靜的一個地方。打開後門,牆外是一片荒草地,荒草有半人高。不遠有一條小路,偶有下夜班的鄰廠女工起早回家經過。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瀋同學決定在此設伏,伺機下手。
當晚,瀋同學思考半夜,一招一式都想到,又精心準備傢伙。清晨,他身著破舊工裝服,手提一根鐵口把,溜出後門,蹲在荒草棵裡四處張望。畢竟剪徑之事,他也知道違法。瀋同學在晨風中心驚肉跳,惶恐不安。但是,想到女友緊逼,便橫下一條心,於忐忑中守候。
好運來了!只見遠處一輛自行車叮噹過來,遠遠就看見是位女工。瀋同學大喜過望,運氣、起身,三步並作兩步搶過去,人還沒到路邊,急急忙忙就是一聲喝,下來!趕忙躥到路面,卡位,學那電影中的劫掠者,擺好姿勢,衝著那女工又一聲喝,下來!雖然聲不如巨雷、洪鐘,劫路是足夠了,那姿勢也分明就是江洋大盜了。
女工是個年輕姑娘,正睡眼惺忪,晃晃的騎著車子,猛聽一聲怪叫,眼看前面有人從路邊的荒草堆裡躥出,定睛一看,那人提著梢棒,嘴裡吆吆喝喝,知道有人劫路,心裏一慌,連人帶車摔倒在路旁。
瀋同學一看,怕扯破了褲子,連叫可惜,又喝道,快起來!快起來!說著就想上去扶人。
姑娘摔在路旁,滾了半滾兒,斜眼看見一個瘦小的男人,手握一根棍子,橫在路中央,又想過來拉她,嚇得唧哇亂叫。瀋同學見好心無人識,只好收步。
姑娘慢慢起來,戰戰兢兢問,你要幹什麼?
瀋同學一聲斷喝,幹什麼,脫褲子!
啊!姑娘花容失色,一想到失身這等猥瑣男人,髒兮兮的,便渾身哆嗦,上下牙叮噹亂響,捉對兒廝殺。
快!快脫!瀋同學急催。
姑娘急急失聲,你……你……
瀋同學突然明白,噢,想著俺那個她呀,嗨!俺可不是那號人。就放緩口氣說,俺不那個你,就要你的褲子,脫了給俺,就沒你的事,快!
姑娘聽他不「那個」她了,心裏也明白,稍微安心。又問,俺給你褲子,俺怎麼回家呀?
瀋同學是何等聰明的人!馬上介面說,好吧,我把我的褲子給你,你把你的褲子給我。
姑娘看事至如今,大約不答應他,斷無法脫身,便說,你先脫,你脫完給俺,俺再脫。又說,你轉過身去,俺脫。
瀋同學老老實實轉過身,先脫了褲子,想到自己瘦骨嶙嶙,兩腿像竹竿,杏熟打杏,棗熟打棗,便羞愧難當,只敢背著臉將自家褲子扔給姑娘;姑娘一連聲喝到,不許扭臉!也脫了自己的褲子,扔將過去,然後套上瀋同學的破工裝褲。
雙方各穿上對方褲子,交易完畢。瀋同學說話算數,還幫姑娘扶起自行車,磨正了把,說,給你。閃身讓姑娘走了。
瀋同學站在那裡,等到姑娘走遠,看不見了,又左顧右盼,確認四周無人,才回到自己的小鍋爐房。
進屋,瀋同學仔細打量搶來的褲子,喜滋滋合不攏嘴。摸著挺刮刮的,雖然叫不出料子的名字,估計就是那個「的確良」吧。
緊張了一陣,戰果斐然。看看還早,瀋同學將褲子搭在身上,安然入夢。
正在夢裡神遊,一陣門響,未等瀋同學驚醒,闖進數條大漢,上前按住瀋同學,七手八腳地又擰胳膊又按腿,用電影上喊蔣匪軍那種語調大叫,不許動!舉起手來!瀋同學大驚,睜眼一看,幾個警察圍著他,個個怒氣沖沖,一支黑洞洞的小手槍,正頂著他腦門。
瀋同學自知事敗,垂頭喪氣被押著往外走。心想,怎麼這麼快就被警察知道了?俺在哪兒失算了呢?到門外一看,啊!那個被搶的姑娘正站在那兒,還穿著他那條破工裝褲。
看見瀋同學,姑娘衝著他直樂,笑瞇瞇的伸出一根指頭,說,就是他!
我?瀋同學傻傻的問。
對,就是你,你看看,這是你的工作證!一個警察微笑著對瀋同學說。
只看一眼,瀋同學差點暈過去。原來,他的工作證一直擱在工作褲的屁兜裡,一塊脫給那姑娘啦!
来源:華爾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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