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時的曹汝霖(1877-1966年)
《建黨偉業》中「五四運動」是承接電影三段式劇情的重要過渡,共動用980餘名群眾演員,將「火燒趙家樓」、血書「還我青島」等歷史事件逐一呈現,被片方稱為全篇的「淚點高發期」。片中學生們遊行時慷慨激昂地高呼「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的口號,針對的正是身陷「二十一條」漩渦之中的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1915年袁世凱與日本簽訂「二十一條」喪權辱國,臭名昭著,曹、章、陸三個「親日派」當然難逃干係。頂著「賣國賊」這一沈重的帽子,他們做過的一些好事自然就被遺忘了。
曹汝霖:民國「頭號」律師建中央醫院
曹汝霖出生於上海,為家中獨子,曹家書香門第,但家境並不寬裕。年輕時的曹汝霖厭倦八股文,一心想學造鐵路,他執意自費去日本留學,家中無錢,雙親為了讓他如願,賣掉兩畝地送他去了東京。
日本留學時,曹汝霖曾就讀於東京法學院,畢業後在日本各級裁判所實習,回國後在商部任職,同時還進士館講授刑事訴訟法。辛亥革命後,政府成立了司法部,新定了律師條例,規定法庭訴訟可以請律師,已辭去公職的曹汝霖遂申請律師證書,居然是「第一號」,成了民國的「頭號」律師。當時很多法官都是曹汝霖的同學,為了避嫌,他也有意減少了與他們的交往。曹汝霖的事務所就開在家中,後來他接了一個死刑犯上訴案件,在他的辯護下,死刑犯得以無罪釋放,從此聲名遠播,生意也開始門庭若市。據他自述,因此也開了風氣之先:「法政學生掛牌業律師者漸多」。
袁世凱就任大總統後,於1913年委任曹汝霖為外交次長,他生平最受詬病的兩件事均出自此任期內:簽訂「二十一條」、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五四運動」爆發當日,「火燒趙家樓」燒的就是曹汝霖的宅子。曹汝霖當時藏進兩間臥室夾層的箱子裡,後穿上廚役的衣服溜到東交民巷的法國醫院,才躲過此劫,不過家產被燒,損失不少。
「五四運動」後,在全國人民的聲討下,北京政府被迫於6月10日下令罷免了曹、章、陸三人的職務。曹汝霖被免職後避居天津,他受刺激頗深,發誓不再與政治沾邊。時年42歲的曹汝霖開始深居簡出,不時做做慈善。每年冬天,曹家都向拉洋車的車伕施舍100套棉衣。施舍的方式也比較特別,每次由家裡當差的抱著幾套棉衣出門,看見街上有衣不蔽體的車伕,便雇他的車,拉到僻靜的小胡同,叫車停下來,施舍給車伕一套,然後再去物色下一個對象。
曹汝霖向來不否認其「親日」立場,明治維新後的日本一直被他視為中國發展的理想範本,不過,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他公開表示要以「晚節挽回前譽之失」,立誓不在日偽政權任職。12月底,日寇佔領軍籌組華北偽政權,他們認為最理想的領軍人物是吳佩孚、靳雲鵬、曹汝霖三人,一度曾把曹氏看做是總理大臣的理想人眩吳佩孚堅決不肯干,致使日寇特務機關惱羞成怒,將其毒死,靳雲鵬也堅持拒絕。日寇特務機關長喜多誠一非常氣憤地指斥曹:「為什麼我們‘皇軍 ’來了,你不出頭幫忙,你究竟作什麼打算?」曹汝霖怕於己不利,接受了新民印書館董事長、「中日懇談會」會長等職,但並無實權。漢奸王克敏為拉攏他,給他掛上「最高顧問」虛銜,王揖唐出任偽華北政委會「委員長」,又追加他一個「諮詢委員」的空銜,不過曹汝霖從不到職視事。蔣介石當時就表示對曹的這種做法非常讚許。1945年北平肅姦時,軍統局曾將偽華北政權的漢奸名單呈蔣審核,蔣特意將曹汝霖的名字剔除在外。
上世紀20年代,由曹汝霖發起、20多人出資,在阜城門內白塔寺溝沿建了一所醫院,取名中央醫院。醫院買進所需醫療器材後,尚餘20萬元,存在由曹汝霖代管的新亨銀行作為一項固定開支,窮人來看病,一概不收醫療費。醫院經費方面都由曹汝霖籌措,冬季用煤也由他兼任董事長的井陘正豐煤礦公司供給。他不拿薪水,所得的全部報酬就是,他到醫院時,由醫院給他的汽車灌滿汽油。曹汝霖主持中央醫院工作達十餘年,日軍侵佔華北後,曾想強佔這家醫院,曹去找日軍交涉說:「這家醫院原來是私人經營的,而且是慈善性質。」日軍方罷手。日軍接管了協和等醫院後,一些名醫如鐘惠瀾、周華康等不願為侵略者賣命,紛紛被中央醫院網羅過來。醫院的婦產科,也在此時創建,由林巧稚大夫主持。抗戰勝利後,曹汝霖辭去院長,請鐘惠瀾繼任,他對鐘說:「我本是個外行,維持了十幾年,雖然沒有成績,但幸而沒有大過。日本人在這裡,我不能不頂著名字應付應付。現在日本人走了,還是你們幾位專家多負些責任吧。」
抗日戰爭勝利後,曹汝霖遷居上海,先被短暫囚禁,後釋放。1949年去了臺灣,後去日本、美國。他晚年在自己的回憶錄《曹汝霖一生之回憶》一書中仍不免為自己辯白,憶及「五四運動」時,他倒也大度感慨:「此事距今四十餘年,回想起來,於己於人,亦有好處。雖然於不明不白之中,犧牲了我們三人,卻喚起了多數人的愛國心,總算得到代價。」1966年8月他病死於美國底特律。
章宗祥:起草中國最早的刑法草案
章宗祥早年留學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對日本情有獨鍾,主張中國只要向日本學習就足夠了,沒必要遠渡重洋去美國、歐洲取經。他當年去日本時考取的是公費留學生,成為1898年南洋公學(上海交大的前身)的第一批留學生,當時僅有六名佼佼者,其中還有楊絳的父親楊蔭杭。
章宗祥回國後為清政府編過商法,清廷曾賜他進士出身。他還參與了清末新政時期的中國法律改革,對於新刑法和商法的改革,頗有貢獻。新近有研究者發現了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由章宗祥和董康聯合纂擬的《刑律草案》(稿本),在時間上早於由岡田朝太郎主持完成的新刑律草案,應屬於中國近代法史上第一部由國人自己主持起草的刑法草案。此草案開始採用了現代刑法的體例,模仿日本,折衷中西,並率先引入了罪刑法定主義,以及懲治教育的立法宗旨,堪稱中國近代刑法典的開篇之作。而它不被人所知的原因有可能是,該草案沒來得及正式上呈,就被岡田氏刑律草案所代替,從而沒有機會登上歷史舞臺。章宗祥寫過《新刑律頒布之經過》一文,回憶了當初編纂草案時的難忘經歷:「房屋已陳腐失修,雨日地面出水,潮氣逼人」,但除了開會日,他和董康每天足不出戶地編譯整理草案,到了盛夏仍不休息,「兩人對坐,余口譯,董筆述,至今猶能憶及當時情狀。」
章宗祥與楊蔭杭是同窗兼老友,楊絳在《回憶我的父親》一文中還提到過,暑假的一天,章宗祥接他們全家到他家去玩。「他們是用汽車來接我們一家的。我還是個小土包子,沒坐過汽車。我父親平時從不帶孩子出去拜訪人,只偶爾例外帶我。我覺得有些人家儘管比我家講究得多,都不如這一家的氣派。那天回家後,大姐盛稱他們家的地毯多厚,沙發多軟。父親意味深長地慨嘆一聲說:‘生活程度不能太高的。’他只說了這麼一句。父親藏有這位朋友的一張照片,每次看了總點頭喟嘆說:‘絕頂聰明人……’,言下無限惋惜。」楊絳父母講到「二十一條」時,總用「嘴巴」一詞代稱章宗祥,「據我猜想,大約認為他不是主腦,只起了‘嘴巴 ’的作用(我從沒問過,但想來猜得不錯)。」
後來章宗祥給袁世凱當過總統府秘書、法制局局長、大理院院長、司法總長等,當時跟日本簽的賣國條約,大都經過他的手,也因此被批為「賣國賊」。「五四運動」當天,他是三人中最慘的一位。學生們湧進曹家時,章宗祥本來藏在地窖中,當聽見外面喊叫起火了,他便從地窖裡跑了出來,被學生們逮個正著,報以亂拳。曹宅管家燕筱亭扶著被打得渾身是血的章宗祥,從東門逃到城隍廟街附近賣菸酒的東祥成雜貨鋪。學生們還是尋了過來,曹家僕人李福在後來的審訊證詞中描述當時的情境:「只瞧見學生們拖著章公使的腿出來」,「用磚頭在門外打」,「章公使被打得躺在地上了。」最後警察總監吳炳湘率大隊巡警趕到,救出了章宗祥。
當天,北京日華同仁醫院外科主治醫生平山遠出具了章宗祥傷勢的證明:頭部挫創、全身扑打傷兼腦震盪。據說章宗祥很長時間都沒有脫離危險。不過,聞聽肇事的學生被捕,章宗祥不僅沒有提出控告,反而由其妻子代替他具呈保釋學生,「自知眾怒難犯,亦可見其風度」。傷勢轉好後,6月初章宗祥也告病辭職,在辭職書裡,他倒沒像曹汝霖和陸宗輿那樣為自己辯解,而是老實地以傷痛為由請求辭職,以便「侍奉老父,退居田間」。
抗戰爆發後,汪精衛等建立偽國民政府,為日本服務,大漢奸們多次拉攏章宗祥入夥,尤其是汪精衛對章宗祥惺惺相惜,因為二十多年前章曾在他性命攸關之際幫過他。這要追溯到1910年那起轟動全國的大案,汪精衛、黃復生在北京刺殺攝政王載灃不成,事情敗露,被捕入獄。當時主審汪精衛一案的是民政部大臣耆善,章宗祥為民政部右丞,主持一切庭審事務。審汪一案出現兩種論調,一邊是御史胡思敬等主張極刑,一邊是肅親王、章宗祥等人認為現在正推行憲政,革命黨人也不止汪、黃二人,不如從寬處理。耆善非常清楚革命烽火不可遏制,打算寬待汪精衛以市惠,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以「誤解朝廷政策」為由免了汪精衛一死。當時來操作一切具體事宜的就是章宗祥,他非常善待獄中的汪精衛,汪犯了這麼大的事得以不死,章可謂出了大力氣,不過那時候的汪精衛也還遠不是大漢奸。
1931年3月,章宗祥應漢奸王揖唐之邀到北平出任「華北政務委員會」諮詢委員。1942年又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諮詢委員、偽電力公司董事長。1945年日本投降後,他遷居上海,以漢奸罪被捕。1962年10月1日在上海病逝。
陸宗輿:「經商奇才」立起首鋼一號爐
從「五四」期間的經歷來看,陸宗輿無疑比章宗祥和曹汝霖幸運一些。學生們火燒趙家樓、痛打章宗祥後,本來準備前往陸宗輿家的,但因沒能找到陸宅而作罷。後在向政府遞交辭呈、為己開脫的同時,陸宗輿將事件的原因歸於「黨爭」,認為發動「五四」的人並不是青年學生,而是背後的「黑手」,「以名愛國,實為禍國;以此救亡,是為速亡」。
陸宗輿是三人中年紀最長的一位,浙江海寧人,少年時鄉人稱他為神童。1896年,二十歲的他結了婚,新娘子徐金鳳和著名的女革命家秋瑾是同學,還曾結拜為姐妹。婚後三天,陸宗輿就告別妻子前往張之洞創辦的湖北自強學堂學習,一年多不回家。再過一年,他向妻子的娘家借貸了一筆錢,獨個兒去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一去又是三年。
1902年秋,陸宗輿學成歸國,在殿試中考得法學第一名,獲舉人出身。1906年冬,陸宗輿以三等參贊的職務陪同五大臣出訪歐美,一路走了英、法、美、德、俄、意等國。他們在德國待的時間最長,不僅考察了憲法、國法等現代法律制度,還研究了市政、警政等新政建設。第二年秋天歸國,陸宗輿將考察成果寫成一本《歐美政治要義》論著,朝廷據此制定新官制,廢除了延續一千多年的科舉制度。
1907年,陸宗輿調任奉天洋務局總辦兼管東三省鹽務,前往瀋陽。當時吉林、黑龍江兩省用騾和馬運鹽,大車一次只能拉幾百斤,從長春到哈爾濱一個來回要走一兩個月,一年中又有七八個月積雪不能走,幾萬噸的鹽積壓著運不出去,而哈爾濱等地的老百姓卻買不到鹽吃。為什麼不用火車運鹽?問題出在當權的慈禧太后身上,她歷來對鐵路恐慌,害怕修鐵路會沖壞了風水;再則,東北的鐵路是俄國人和日本人修筑的,手下人不敢用火車運鹽。陸宗輿假裝不知此情,找了中長鐵路俄方路長談判,很快第一批鹽從鐵路起運了。
用鐵路運輸後,每斤鹽的運費由一元錢降到幾分錢,且一年四季可隨時出運。運輸通暢了,鹽卻不夠賣了。陸宗輿又從東北最大的鹽場——營口田莊臺鹽場著手,命縣令督辦將鹽工們全找回來,開礦採石,壘堤筑壩,先筑海塘,後建鹽場,不到一年,鹽場就變得繁忙異常。他還發明瞭補征法杜絕官員舞弊謀利,後被推廣到全國。陸宗輿在東北管理鹽務的三年裡,第一年就增收鹽稅九十三萬兩稅銀,到了第三年達一百六十餘萬兩。當陸宗輿卸任離開瀋陽時,營口百姓敲鑼打鼓送來一頂鄉民們你一針我一針輪流繡成的「萬民傘」,表達對他的感激和擁戴之情。從此,陸宗輿也被譽為「經商奇才」。
袁世凱上臺後任命陸宗輿為總統府財政顧問,1913年12月他作為駐日公使赴日,時年三十八歲。不久後,陸宗輿接到袁世凱的來電,說國內正抓捕革命黨人,許多參加二次革命的人紛紛逃到國外避難,孫中山等人就躲在東京,要求駐日公使迅速辦理引渡他們回國。再三考慮後,陸宗輿找到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獻出 「調停法」——「我們籌措學費供給上學,給予生活補貼,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錢由我們大使館出,你們日本只要取消引渡一項就可以了,首相以為如何?」日本人對袁世凱一向沒有好感,因為他的發跡,恰是在朝鮮與日本人鬥智鬥勇之時,當時就結了怨。眼下,大隈首相更不願意幫助袁世凱對付其政敵,所以一口答應了陸宗輿的方案。
一個多月後,孫中山特意來會見陸宗輿。一見面,孫說:「由於你的調停,許多國民黨人不被殺害,我在這兒也安全,這是你的功勞,我得好好謝謝你。」他拿出張自己的照片,在背面題寫「潤生兄留念——孫文」送給陸。因為有這個「調停法」,國內戰爭時期,許多共產黨人如周恩來、郭沫若等逃亡日本,繼續進行革命活動。
北京石景山下有一處建築,兩排房子全部由青石砌成,通體青白色,人稱「白屋」,頗為神秘。1918年4月,段祺瑞委任財政部次長陸宗輿為督辦,瑞典專家安德森為技術顧問,組建公司著手辦礦事宜。1919年春,陸宗輿和美國專家一起在北京周圍進行實地考察、選址,最終敲定在石景山的東麓,這就是九十年前首鋼的最初藍圖。煉鋼所需要的鐵礦石來自於龍關山和煙筒山,陸宗輿故而為這家煉鋼企業取名為「龍煙鐵礦公司」,寄希望於鋼鐵廠像龍一樣煙氣滾滾,升騰壯大。1921年春天,從美國購買的大型冶煉設備運抵石景山。這座煉鐵爐是京津地區的第一座高爐,也被稱為首鋼一號爐。為了給這個龐然大物打造一個堅實穩固的地基,工人們用近一年的時間炸平了二三十米高的兩座山包。開山所得的這些石頭,青白純淨,質地堅硬,是優良的建築材料,於是陸宗輿就地取材,在廠區建造了前述的那排「白屋」,現已成為「首鋼廠史博物館」。
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張作霖和吳佩孚的二十二萬人馬在長辛店一帶交火,石景山煉廠正處在夾擊之中。7月,陸宗輿逃避抓捕躲往天津租界,龍煙煉廠出鐵之事隨之擱淺。白屋成了軍閥政府的臨時議事廳。1936年,在日軍奪取龍煙鐵礦的開發權後,陸宗輿受命於國民政府,重新接管龍煙鐵礦。那一年,陸宗輿住進白屋,頻繁奔波於平津之間,企圖重整他的鋼鐵王國,但最終也沒能完成讓龍煙鐵礦公司煉出鋼鐵的夙願。直到1945年,這座命運多舛的鋼鐵廠才終於從一號爐流出了它的第一股鐵水。
1940年,汪精衛成立偽國民政府,陸宗輿被聘為行政院顧問,再次附逆為漢奸。1941年6月1日病死於日本,他沒有葬回家鄉浙江海寧,而是葬在了石景山福壽嶺的東山坡。
来源:大旗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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