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公元1019-1086年),字君實,夏縣涑水鄉人,世稱涑水先生,著有《資治通鑒》《涑水紀聞》等。他的詞,很少被人提到,《宋詞300首》和《宋詞精選》等大眾普及本,都看不到他的蹤影。但,這並不表示他的詞寫的不好,怪只怪兩宋是詞的黃金朝代,寫得一手好詞的牛人實在太多。
先看看司馬光的這首《阮郎歸》吧:
漁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閑。綺窗紗幌映朱顏。相逢醉夢間。
松露冷,海霞殷。匆匆整棹還。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尋此路難。
「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尋此路難」,雖然還是延續五代十國的傷感風韻,但卻沒有過於頹廢。
少年的司馬光,就是個冷靜機智的厲害角色,「光生七歲,凜然如成人」。《宋史司馬光》記載了他砸缸救友的先進事跡:「群兒戲於庭,一兒登瓮,足跌沒水中,眾皆棄去,光持石擊瓮破之,水迸,兒得活。其後,京、洛間畫以為圖。」一時間,7歲的司馬光名動京華;15歲時所寫文章,時人稱許之「文辭純渾,有西漢風」;20歲時中進士甲第,可謂功名早成。
但司馬光並不「矜誇滿志,昆明於物,如謂大下莫己若也」,只是謙虛地說:「賢者居世,會當履義蹈仁,以德自顯,區區外名何足傳邪!」這首《西江月》的文風,依稀可見他的低調作風: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好一個「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司馬光早期的詞,是這般清新自然、樸素典雅,猶如素面朝天的大家閨秀,不施粉黛,不著紅裙綠襖,依然「天生麗姿難自棄」!
都說官場是個大染缸,但司馬光為官多年,人品卻無可挑剔,即使政治對手王安石也心悅誠服。《三朝名臣言行錄》在評論他時,曰:「公忠信孝友恭儉正直出於天性,其好學如飢渴之嗜飲食,於財利紛華如惡惡臭;誠心自然,天下信之。退居於洛,往來陝洛間,皆化其德,師其學,法其儉。有不善曰:君實得無知乎!博學無所不通。」
中年的司馬光,不可避免地捲入到「王安石變法」的政治漩渦中去了。關於司馬光和王安石的友誼和交惡、王安石變法的是是非非,不是本篇重點討論的內容。司馬光為何成了堅決反對「王安石變法」的「拗相公」?我以為,這可能與他看到了變法的一些弊端有關,也與他保守耿介的性格有關。
司馬光拒絕納妾、嚴厲教子的故事眾所周知,另一則小故事更能戲劇性地體現他的性格為人。嘉祐七年上元節,仁宗趙禎率后妃、百官駕御宣德門看戲,看到半裸的女相扑士們閃亮登場、激情表演時,眾人大樂,惟獨司馬光大驚失色。司馬光憤然不已,立即揮筆上書《論上元令婦人相扑狀》,「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萬民之眾,后妃旁侍,命婦縱觀,而使婦人裸戲於前,殆非所以隆禮法示四方也……」但是,這篇強烈呼籲嚴禁女子相扑的奏章,一旦送到仁宗那裡,就像他那些反對變法的奏章到了神宗那裡一樣,「杳然若投沙礫於滄海之中,莫有知其所終者」,令司馬光非常傷心、失望。我猜想,趙禎大概瞥了一眼他的奏章,隨即扔進了垃圾箱,還壞笑了幾聲:「禁你個頭!朕要的就是這美女裸扑的效果,懶得理你!」
雖然司馬光連連上疏,決心以丟官和效死來竭力議爭,王安石變法還是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有聲有色地開展起來。司馬光不得已沉默下來,主動申請離開京城,擔任西京留守禦史臺的閑差,退居洛陽。這段時間的失落、鬱悶心態,可以從《錦堂春》中窺見一二:
紅日遲遲,虛郎轉影,槐陰迤邐西斜。彩筆工夫,難狀晚景煙霞。蝶尚不知春去,謾繞幽砌尋花。奈猛風過後,縱有殘紅,飛向誰家。
始知青鬢無價,嘆飄零官路,荏苒年華。今日笙歌叢裡,特地咨嗟。席上青衫濕透,算感舊、何止琵琶。怎不教人易老,多少離愁,散在天涯。
政治上的失意,卻成全了一個傑出的歷史學者。司馬光嘔心勵血編著的《資治通鑒》,是中國第一部編年體通史,被讚為「除《史記》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一部可媲美的史著」。他通過編纂史著,從歷史的成敗興亡中,提取治國的借鑒,「使觀者自責善惡得失」。他懇切地希望皇帝通過觀覽此書,能夠「鑒前世之興衰,考古今之得失,嘉善矜惡,取是舍非,是以懋稽古之盛德,躋無前之至治,俾四海群生,咸蒙其福」。果能如此,他也就「雖委骨九泉,志願永畢了」!
今年春節,我給7歲的小外甥講歷史故事,特地講了「司馬光砸缸」的故事,本想教育啟發他,卻遭了他一頓搶白:「咳,姨媽,你懂不懂?這故事已經過時了!」
小外甥跑開了,還揮揮胖手,學著好萊鎢影星的動作,給了我一個飛吻,大聲道:「在現代都市,哪裡還會有那麼大的缸?即使有,誰會捨得砸掉自家的寶貝大缸?」
我駭然而悟,不禁莞爾:是啊,在現代都市,哪裡還會有那麼大的缸?即使有缸,又哪裡會有司馬光?
滾滾長江東逝流,宋代衣冠成古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