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克蘭的橙色革命,到伊朗的綠色革命;從塞爾維亞的推土機革命,到緬甸的袈裟革命;從突尼西亞的Twitter革命,到埃及的Facebook革命......
每當這個世界日月震盪風雲搖撼的時侯,面對中國的媒體報導,總能令人產生一種幻覺:別人的時間或許是條線形發散的軌道,或許是個起伏跌宕的翻山車,而我們的,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坑-----任你坑外風流雲轉,我們無比自豪地站在這個已經站了幾十年的坑裡告慰自己和同伴:「咱走進新時代了「----不服?沒見我們的坑都是精裝修壁紙都改貼人民幣啦!
說實話,「革命」這詞一直讓我本能地反感:看看我們自己無數個偉大光榮正確的革命,再看看所有在共產主義大旗下進行的各類革命...無一漏網地可以將「革命」詮釋為:在最崇高的口號之下以最血腥的殘暴去革誰誰以及誰誰的家小以及誰誰的手足朋友祖宗八代的命。所以,對於Revolution這個本身中性的詞,我有著無法抑制的厭惡;也所以,突尼西亞和埃及的革命令人徒生從噩夢中驚醒的解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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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帝生活了20年後,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愛這個地方的原因之一:它像個活雷鋒一樣,樂於把別人的事兒當成自家的事兒,而且很關鍵的一點:它不像雷鋒同志那樣喜歡把做過的好事挂萬且絕不漏一地寫在小本本裡等待後人發掘。
當年蘇聯發生變革時,里根總統對戈爾巴喬夫發表了那篇發聾振聵的著名演講:「推倒那堵牆!」 看來他當時並沒打算在「那是別人的事兒」的基本原則指導下去遵循那些「不干涉別國內政」的把戲,因此,里根總統注定會被銘記。
這次埃及發生變革的時侯,一向花拳繡腿、注重自我形象高於對錯是非的歐巴馬躲在吉布斯和希拉里的後面大氣兒都不敢出,上週五穆巴拉克宣布下臺後,這位仁兄終於說了句:"There are very few moments in our lives where we have the privilege to witness history taking place."(我們的一生中很少有這樣的機會、這樣的殊榮,來目睹歷史的產生。)
美國政界分鷹派和鴿派,歐巴馬應該算個chicken pot pie吧。
一個想要取悅全世界的人,注定會被這個世界所改變,而絕無可能去改變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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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歐巴馬競選總統時曾經虜獲了多少美國左翼自由派文藝老中青女‘童鞋’的心啊...而美國的大學又是一個多麼盛產左翼自由派文藝老中青女‘童鞋’的地方啊...而我們家又是何其有幸地擁有這麼一個左翼自由派文藝女青年的名額啊...
有天晚飯時分,不知怎麼聊到了伊拉克,我家的左翼自由派文藝女青年沙沙同學猶如小將談論文革時那樣說:薩達姆也不能全盤否定啊,他DU裁時期經濟還增長了多少多少呢,還有多少多少人擁護他呢。
作為一個一生熱愛自由追求公義的人,力哥哥看到自己這個即將以美國大學政治學+國際關係學專業畢業的女兒說出此話,當場幾乎就要出動B-52進行地毯式轟炸了,但是被充當「維和部隊」的我,非常及時而職業滴死死拉住後,好歹發了一個語調還算平靜的言:
「那我還可以說:如果沒有獨裁,經濟或許會增長得更快;如果伊拉克的人民不會因為擁護薩達姆以外的人要受到迫害,薩達姆或許根本就沒什麼人擁護。」
這場對話當然是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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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自由是一片肥沃的土壤,它就即可以養育出莊稼,也可以養育出野草。
美國的大學,或者說,美國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一片土壤-----它提供來自各個角度和聲音的資源和信息,由反政府左翼佔絕大多數的大學教授們向美國的未來們放膽傳授:「美國是個邪惡的國家」這樣的觀念,然後放心大膽地看著一批又一批反美鬥士和共產革命者在各個校園裡滋長。但是,它,不干預,不解釋,不開脫,不引導。
我自己毫無例外就是這樣讀完大學的。
但是,好在,如果不出什麼大的差錯的話,一個人總是會從令未來的自己無地自容的無知和貧瘠慢慢走向成熟的。
美國的確是個自信得牛氣烘烘的國家,而且絕對信任自由市場經濟的運作規律----在認知和觀念的市場裡,讓各式各樣千奇百怪極端偏頗的聲音都通通放馬過來吧,只要沒有國家機器的壓制和煽動,只要一個人不選擇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有的思想在通過一番翻天覆地的震盪搖擺之後,一定會回歸到它們應有的位置;沒有什麼養分的野草也最終會從人類的食物鏈中被剔除。
我琢磨著,那些認為:獨裁者情有可原、女孩因愛上一個男人而被割去耳鼻只是當地風俗、丈夫任意打罵妻子孩子是別人家的生活習慣、抗拆遷的人都是暴民,上訪的人都是神經病、維權的人都是泄露國家機密....的人,說到底,還是因為,那些都是「別人的生活」,而他們並未親歷也不願想像其中的苦痛。
同樣的道理,在美國這個從未享受過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國家,偏偏有群知識份子嚮往獨裁和共產,因為從來沒有過,所以要哭著喊著惦記著-----對這群人最好的幫助就是直接把他們空投朝鮮人民共和國,當朝鮮人民的「別人的生活」成為了他們「自己的生活」時,他們就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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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像,如果突尼西亞和埃及的變革沒有帶來立竿見影的好處,天朝的御用學者專家們立刻會一如既往地發出警示恆言:「看吧,西方民主行不通!」「天下烏鴉一般黑,民主制度沒用的啦!」
說出這種話的人如果不是令人髮指的幼稚,就是令人髮指的居心叵測。世上沒有踹下去一個人或一個政黨就能換來一勞永逸的幸福生活這檔子事的----民主制度猶如一個如此複雜精密的德國鐘錶,只有當獨立的司法機構、自由的新聞輿論、制衡的政黨體系、健康強大的公民意識...一起轉動起來時,這塊民主的鐘錶才可能準確而高效的轉動。
當然,很有可能今天埃及人和伊朗人的社會變革只是夜空中稍縱即逝的煙花,但是,沒有人能夠否認,因為他們的爭取,那堵牆又被撞塌了一角;而最關鍵的是,對於天朝的喉舌們來說,「別人」在這個爭取的過程中所憑藉的,恰恰是他們自己一生都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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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發生的這一切讓我想起《別人的生活》那部電影(又譯:竊聽風暴)----很多你以為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分崩離析的倒塌可以在一夕之間。
看那部電影時,我一直在試圖找出引起這個巨大倒塌的裂縫,沒找著。看第二遍時,當那個東德秘密警察Wiesler同志,聽到他的監聽對象彈貝多芬,竟然被感動得淚流滿面時,我忽然發現了那個裂縫。
一個人在聽貝多芬時還會流淚,說明他作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還未被徹底機器化。只要作為人的良知和羞恥感猶存,他就能夠在「別人的生活」中看到「自己的生活」。
畢竟,生活的本質都是一樣的,不管前面的定語是不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