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蒼縣危重塵肺病患者錢加凱
陳久紅,是無數塵肺病患者的一個縮影;在四川廣元市,像陳久紅這種的危重患者到底有多少,無論是民間還是政府,都沒有相關的統計數據。
4月,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對該地區的塵肺病患者進行了深入調查採訪,然而因各種現實困難,終難獲得更多詳實的資料。
與其他地方的患者一樣,廣元的部分接受本報記者採訪的患者其生存狀況讓人擔憂,面對病痛和死亡,他們除了沉默就只有等待。
「勞動致富」的代價
本報記者通過長期的採訪,發現不管在四川的廣元、涼山、樂山,還是在甘肅古浪,抑或在江西修水等農民工塵肺病集中爆發的地區,都是經濟落後的區域。
資料顯示,四川旺蒼縣1993年農民人均收入為707元,2006年為2158元;甘肅古浪縣1996年農民人均收入為630元,2007年為1814元;江西修水縣農民人均收入為1993年629元,2007年1812元。
三縣農民人均收入在14年裡增長約為3倍,但外出務工的患塵肺病的農民收入呈現負增長。
「當年,為了生活遠離家鄉,每個人都帶著致富的夢想到礦山打工。勞動強度大一點,無所謂;生活環境差一點,無所謂;工作環境差一點,也無所謂……但我們誰都不會想到,在這種粉塵濃度很大的環境裡幹活會死人的!」蒼溪縣塵肺病患者趙成強如是說。
每個塵肺患者去世時,不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也為家人留下了一大筆債務與無盡負擔。
塵肺病患者杜長柏去世後,妻子彭燕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2010年,兒子考上四川大學。孩子上學一年近10000元的學費,每月1000元的生活費。為了供孩子上學,彭燕不得不遠離家鄉,前往天津一家鋼管廠打工。
「(他)臨走的時候才37歲……」 彭燕電話中說。
彭燕在成都一家建築公司工地幹了一年活,每個月1000多元,但去年一年10000多元的工資至今老闆還未發給她。
「那時我還小,只知道父親在甘洛縣挖鉛。父親病重時,我正在讀初三。」杜長柏的兒子,在四川大學學習的杜世學說,父親在華西醫院住院時,有一次暈過後,感覺自己不行了,要見他一面。他特意請了一週假,到成都看望父親。醫生告訴他,父親病情很嚴重。後來就回到家裡,不到3個月,父親就去世了。
「上高中的時候還想過要找企業索賠,但由於自己正在讀書,畢竟父親已經去世了,就暫時擱下這個念頭。」小杜說,「上高中的時候,每個寒暑假都跟媽媽在成都的建築工地上打工。住在工棚,吃在工地,為自己攢點學費。」
記者調查發現,自2003年以來,塵肺病開始集中爆發,每個患者每年近萬元的醫藥費,早已讓每個塵肺患者家庭負債纍纍,陷入絕境。幾乎沒有一個家庭有積蓄,沒有一個家庭不欠債。病情較輕的患者大多欠債在1萬元—2萬元,病情較重者欠債在3萬元—5萬元,病情嚴重者欠債在5萬元—8萬元。
一個個家庭,20年間,從貧窮脫貧,甚至到富裕,卻被塵肺病再次拖到貧困,甚至極貧,被死亡籠罩,陷入生活的絕境。
悲哀的包工頭
蒼溪縣塵肺病患者趙成強,廣元塵肺病人幾乎沒有不知道他的,從1991年到2005年,他一直在甘洛鉛鋅礦幹活。
14年間,他至少在15家鉛鋅礦井當過炮工。「政協1號井,田壩5號井,田壩6號井,柳溝5號井,冶煉二廠2號井,赤普2號井,鉛鋅礦3號井,埃岱11號井、20號井,埃岱48號井,農行5號井,915礦區6號井,普昌1號井,沙俄祖9號井,部隊1號井……」趙成強一口氣說出15個礦井。
埃岱48號井是趙成強幹的時間最長的礦井。2000年,他承包了這個礦井,帶著近20個礦工打炮挖礦。炮工以廣元人為多,拉礦石的大多是涼山州當地彞族人,多為雷波、美姑、昭覺三縣的。
後來,他又承包的冶煉二廠2號井。
但趙成強承包挖礦已經是到了甘洛縣鉛鋅礦問題最突出的時期。2003年,四川省專門組成以副書記為組長的調查組,清理整頓混亂無序非法開採的甘洛鉛鋅礦。
「我當時投資了100多萬元,整頓期間,礦證被收了……所有投資血本無歸。」趙成強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說,「我當時當炮工掙了些錢,但開礦所需資金大多還是向兄弟姐妹、親戚朋友借的。」
2003年後半年,閑下來的趙成強發現自己身體不適,檢查為塵肺病。
趙說:當年承包挖礦的借款,後來基本還清了。由於自己懂技術,再次向兄弟姐妹借了40萬元資金到別的地方承包挖礦,卻被人騙了。今年,他到湖南一家礦上打工。因為他要償還40萬元借款。現在,每個月還要花費近400元藥費。
「我也是受害者。」趙如是說。「現在錢沒了,礦也沒了,只留下一身的疾病,我又該向誰去訴苦?」
各方的沉默
樂山市沐川縣塵肺病患者告訴本報記者,早在1984年他們前往甘洛鉛鋅礦打工時,廣元的農民工就已經在礦上打工,他們中許多人的炮工技術都是跟廣元籍的「師傅」學的。當時在甘洛鉛鋅礦打工的廣元籍民工不僅數量多,而且技術好,按道理應該是塵肺發作更為集中的地區,但從目前情況來看,許多人顯然選擇了沉默與自我忍受,即便一個個患者先後死去,也沒有人願意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向打工的礦主索賠或者向政府部門提出要求。
調查顯示,廣元前往甘洛鉛鋅礦打工的農民工主要集中在旺蒼縣和蒼溪縣。旺蒼縣的塵肺病患者主要在龍鳳鄉和張華鎮,蒼溪縣的患者則在橋溪、龍洞兩鄉和高坡鎮。
杜長柏、陳天壽、姑天祥、李桂林、李海國……一長串沉甸甸的廣元塵肺病農民工死亡名單。當地患者說塵肺病死亡人數有數十人之多,也有患者稱這個數據超過100人。
本報記者在蒼溪、旺蒼兩縣採訪時,因為不少患者至今依然堅持在外地打工,無法與本人取得聯繫,也沒有當地政府部門做過相關的調查,缺乏具體的材料數據,使本報記者無法一一核實這些數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都是甘洛鉛鋅礦的受難者,也是甘洛縣30000礦工中不能忽視的一部分,這個數據恐怕只多不少。
與四川樂山等地的塵肺患者不同,廣元塵肺病患者沒有像樂山和涼山甘洛的患者那樣堅持索賠或維權,許多人多次以個人名義向相關部門反映無果,進行職業病鑑定也因無法提供用工單位的申請及單位對於職業史的認可,最後他們幾乎都無一例外選擇了放棄,然後就是沉默,最後在絕望中死去。
「賠償?可能嗎?礦已經拍賣了,老闆也找不到了……」這是記者在廣元採訪時,常常被患者和死難者家屬反問的一句話。對於維權和賠償,她們幾乎都「沒有想過」。
沉默的背後,是對未來的無望,更是對一些政府職能部門的無望,是對國家法律的質疑和不信任,這是一種可怕的沉默。
衛生部提供的數據顯示,我國現有約1600萬家企業存在有毒有害作業場所,約2億勞動者在從事勞動過程中遭受不同程度職業病危害。2009年新增塵肺病14495例,在這些病例中,煤工塵肺和矽肺佔91.89%。
2010年年底,全國煤礦職業安全健康經驗交流會暨全國煤礦塵肺病防治現場會上,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趙鐵錘透露:1-10月份,全國煤礦安全事故死亡2080人,預測這個數字到年底不超過3000人,但每年塵肺病死亡人數卻超過6000,是生產安全事故死亡人數的2倍。
「我國塵肺病已經開始進入高發期,呈群體性爆發趨勢,2003年,浙江省寧波市鄞州區藺草草蓆加工業爆發160多人的塵肺病案;2009年3月,在雲南省昭通市水富縣向家壩鎮3個村寨中400多位曾在安徽石英砂廠打工的農民中發現了30位塵肺病患者;2009年5月和12月,前後兩批來自湖南耒陽和張家界共300多名工人因在深圳建築工地從事地基爆破工作而罹患塵肺病;2010年11月,北京房山區史家營煤礦300多名礦工被確診為塵肺病;2010年底,甘肅省古浪縣146名曾經在酒泉市從事煤礦和金礦採掘工作的農民工罹患塵肺;2011年初,廣東佛山市皓昕五金首飾有限公司近500名工人先後被診斷出患有塵肺病或者肺部出現小陰影等異常……」 參與甘肅古浪和四川樂山塵肺患者愛心救援的志願者「蘭州老令」儼然已是一個「塵肺專家」,對全國範圍內的塵肺情況有著很深的瞭解,他這樣向本報記者介紹目前全國的塵肺現狀和分布情況。
「儘管中國的塵肺病及維權情況早在2000年前後就有媒體報導,但是,即便2009年發生了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也僅僅是作為極端個例被反覆提及,並沒有引起整這個社會對塵肺病,尤其是塵肺病農民工群體的關注。塵肺病非常可怕,而更可怕的是,截至目前,我國民眾普遍缺乏對塵肺病的瞭解,全社會還處在對塵肺的冷漠與漠不關心中,如果再這樣下去,還會不斷湧現更多的塵肺群體,這無疑將是更大的社會悲劇。」「蘭州老令」痛心疾首地說。
「蘭州老令」呼籲:「為職工提供安全健康的工作環境,是企業最起碼的責任和義務。塵肺病是在職業活動中長期吸入生產性粉塵後在肺內滯留引起肺組織瀰漫性纖維化為主的全身性疾病,現有醫學技術無法治癒,患者晚期因為無法平躺呼吸,只能坐著跪著,往往屁股雙膝跪爛,慘不忍睹,所以必須從源頭上根治,我們必須喚起全社會的關注和企業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