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過春節,還想往年一樣,給住在臺灣的姨媽打電話問安。姨媽已經九十歲高齡,身體每況愈下,每次打電話過去,都免不得感嘆老年生活的艱難。不過,每次她又流露出對照顧自己的「外勞」的感念。我每聽到此,也都不禁想到自己到了同樣歲數的父母,想到國內的許多老人。
姨媽現在孤身一人,臺灣又是個高度老齡化的社會,年輕人很少,很難找到照顧自己的人。像許多臺灣的老人一樣,她要請菲律賓或者印尼的女佣。幾年前她就跟我說,周圍的鄰居,包括她自己,雖然在大陸有親戚,但都願意請菲佣或者印尼女佣。因為人家靠得住。老人生活經常難以自理,腦子糊里糊塗,錢要交給這些女佣掌握。從菲律賓或者印尼來的,從來都特別讓人放心。但是鄰居中大陸來的親戚,則並不這麼靠得住。她特別誇讚印尼來的女佣,說人家是穆斯林,老老實實,有信仰,不欺不詐,錢可以放心地交給人家。由於臺灣政府控制外勞,這些女佣干滿了年份就要回國,新來的 又都是生人。可是,大家仍然馬上就建立了信賴關係。
這次打電話,姨媽又談起了死亡,說許多朋友都和這些照顧自己的外國女佣交代:一旦自己不行了,千萬被叫救護車。急救到醫院就要插管子,成了植物人,消耗許多錢財,活得毫無意義。一定要等自己走了,再通知親友。這樣就不會有人把自己送到醫院插管子了。她還說,過去臺灣是不准安樂死的。人快不行了,家人或親友如果不叫救護車,那可能就會被起訴。現在通過新的立法,親友可以決定是否讓老人安心地走掉。不過,很多老人,還是把這樣的決定權交給了自己身邊的外國女佣。
聽姨媽講這些,雙方都挺傷感。這種風燭殘年的光景,我們每個人都躲不開。不過,傷感之中,我總是很有觸動。從菲律賓、印尼來的那些女佣,文化有隔膜,語言開始時也不通(雖然後來很快學會了日常中文會話)。但是,臺灣的老人,和她們相處幾年就能夠以命相托。人類之間這種超越文化、語言、和種族的信賴,怎麼能不令人感動呢?
中國的周邊地區,如臺灣、香港、日本等等,都迅速進入了老齡社會。最近有篇日本的報導說,一些小城市,也許會面臨老人打急救電話卻沒有救護車的局面。比較各國的生育率,中國的老齡化速度馬上就和日本一樣。特別是城鄉生育率的巨大差距,使農村人口相對年輕。等我們這代城裡人到了我姨媽那樣的年紀,許多人沒人照顧,許多人要靠農村來的民工照顧。在身邊沒有子女的情況下,這不僅是一種家庭勞務,而更是以命相托。我們社會之中的信賴感,特別是城裡人和鄉下人之間的信賴感,是否能夠構築起這樣的紐帶呢?
最近不論在美國還是中國的媒體上,到處都是中國GDP超過日本成為世界老二的新聞。像菲律賓、印尼這種原來人均GDP比中國高的國家,已經 早被中國拋在身後。但是,拋開經濟指標,看看社會信賴,比起菲律賓、印尼等國家來,中國的成就還會是那麼驕人嗎?一個沒有彼此關愛的社會,最後大家都會面臨著難逃的悲涼。所以,即使是為了自己的未來這種自私的原因,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向素不相識的同胞伸出關愛的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