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燾與毛澤東
歷史,不僅浸透著太多苦澀的淚水,還染著斑斑血痕。對那場發生在半個多世紀以前、由自己人造成的大劫難,徐向前元帥記憶猶新:「張國燾親自審問。開始還讓我參加會議,因為我提了些不同意見,以後乾脆把我甩到一邊,連會也不讓我參加,甚至暗地裡審查我。‘肅反’的對象,主要有三種人:一是從白軍中過來的,不論是起義、投誠還是被俘的,不論有無反革命行動,要審查;二是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不論表現如何,要審查;三是知識份子和青年學生,凡是讀過幾天書的,也要審查。重則殺頭,輕則清洗。為防止部隊發生異動,張國燾等分局領導人還決定以營為單位拆散混編。分局組成巡視團,派到各師監督‘肅反’,弄得人人自危,熟人見了面都不敢說話,生怕說成是‘秘密組織’、‘反革命活動’。」 (徐向前《歷史的回顧》,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
「紅軍之家」的毀滅
紅33軍中的各級指揮員被張國燾一鍋端,而身為軍部特務營營長的任俊卿,自然難逃一死。
任俊卿是戰功纍纍的英雄,還是當時川北根據地著名的「紅軍之家」的成員。在這個家庭中,王新敏、王新正兩兄弟,王新詩、王新國、王新蘭三姐妹,加上入贅到王家的任俊卿,總共6人參加了紅軍。「紅軍之家」的兄弟姐妹中,最小的是如今健在的王新蘭,她參加紅軍時只有9歲。他們的親叔叔,就是川東遊擊軍總指揮王維舟。
王家滿門參加紅軍,在川北蘇區傳為佳話,連省蘇維埃政府機關報《川北窮人》也發表過介紹「紅軍之家」的文章。可這6人中的4人成為革命烈士的原因,卻讓後人感慨萬端:他們沒有一人犧牲在戰場上,全是被自己人殺掉的,僅剩下王新詩、王新蘭兩姐妹。
「紅軍之家」中第一個被殺掉的,是王新蘭的四姐夫任俊卿。罪名是他參加紅軍前當過清溪鄉的團總(那是黨組織派他以反動面目去為共產黨抓「槍桿子」的),而他當團總時交往密切的不少地方頭面人物後來都成了與蘇維埃政權為敵的「白扇會」、「蓋天黨」分子。
1933 年深秋的一個傍晚,任俊卿被反捆雙手,押上了落葉蕭蕭的峰城山。幾名紅軍戰士把他推到一個土坑前,坑很大,裡面裸露著骷髏、白骨和野狗撕碎的灰色布條,以及許多新鮮殘缺的屍體。站在他身後的幾名紅軍戰士都提著大片刀,卻不動手殺他。他們推出一個犯人,要犯人當劊子手。犯人不願意,哀求著拚命往後退,紅軍戰士就用刀背砍他,有個當官的還威嚴地呵斥:「這是給你個機會,看你能不能夠和你的反革命姐夫劃清界限,能不能接受革命的考驗!」——被強迫當劊子手的,竟是王新敏和王新正,任俊卿妻子王新雪的兩個親弟弟。任俊卿愴然喊道:「來吧,兄弟,你們不砍我,他們也會動手的,哥不會怨你們!」
即便是經受了如此嚴峻的考驗,王家兄弟也難逃一死。一個月後,兄弟倆也被保衛局處決。臨刑前,滿腔悲憤的兄弟倆提出,要和自己的師長見一面,告個別。王波師長和士兵站在了一起,眼淚卻只能往心裏流淌……
王波後來在一次老同志聚會時發言說:「50多年過去了,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兩雙淚汪汪的眼睛,像燈一樣,一直在我腦海裡亮著。」
王波還說,49年後他碰到王新雪,從不談任俊卿被殺的事,也從不談他和新敏、新正最後分手時的情景。
北京的王新蘭則對看望她的人說:「其實,任俊卿剛死,我四姐就知道了,在峰城山殺任俊卿那天,有個認識他的農民躲在岩包後面看見了,馬上跑到清溪場給我四姐報了信。四姐趕去已經是半夜了,她摸著黑從死人堆裡認出了丈夫,把他背回長田灣,悄悄挖個坑埋了,還請石匠打了塊碑,立在墳頭上。後來紅軍撤走後,還鄉團回來把墳挖了,把碑也砸了。」
長得最漂亮的王新國則是在爐霍被處死的。
那時前進劇團和中央黨校、紅軍大學都住在爐霍城裡的一座大寺廟裡。一天深夜,小新蘭和姐姐新國睡在一起。不知啥時候,小新蘭被驚醒了,睜眼一看,姐姐已被幾名戰士拖了起來,正在用繩子反捆雙臂。戰士們不解釋,捆好,就推著她往外走。王新蘭那時雖然才12歲,可一看這肅殺的氣氛,就明白大禍臨頭了。她一下子撲上去,死死抱住姐姐的腰拚命哭喊:「我姐姐是好人,你們不要抓走她呀!」王新蘭眼睜睜看著姐姐被帶進沉沉的黑夜裡,再也沒有回來……
對新國的死,王新蘭一直掛在心上。許多年後,她才通過丈夫蕭華,從當年負責肅反的一位領導口中得知,殺王新國的原因是:她長得太漂亮了,白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個地主資產階級家庭混進革命隊伍的千金小姐,不「肅」掉不放心。
王新蘭的五姐王新詩是婦女獨立團戰士,長征時背著個奶娃娃跟不上隊伍,在夾金山腳下被組織上動員離開部隊。她一路乞討才回到了故鄉清溪場,從此一輩子在大巴山上當農民。
「紅軍之家」就這樣被殺掉了。
在這樣一場屠殺中,王新蘭卻無法認定真正的凶手是誰。執行的士兵當然不是,他們全都是"對黨絕對忠誠的戰士"。甚至連下令殺人的張國燾、陳昌浩,在肅反運動中具體執行殺人命令,殺了許多紅軍官兵、蘇維埃幹部、赤色群眾的幾位四方面軍幹部也不是凶手。王新蘭不能否認,換成自己也一定會那樣做……因為主觀上,他們同樣是為了「純潔革命隊伍」,同樣是為了「把紅軍的事情搞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