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名智利礦工,從最初的劫後餘生,到最後的成功獲救,漫長的69天,挑戰人類極限,彰顯人性光輝。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在8月5日塌方後的漫長黑暗中,礦工們身體和精神都經歷了何種跌宕波折?
對於智利聖·何塞銅礦的63歲老礦工馬里奧·戈麥斯而言,8月5日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那天輪到他的小組下井採礦。經過曲折的地下隧道,戈麥斯和32名工友下到跑地面700米左右的深井,開始一天的工作。
下午14時,頭頂突然傳來的巨大震動和轟鳴聲令戈麥斯感到事情不妙。「塌方了,去找緊急逃生口!」這是戈麥斯的第一個反應。16歲就開始當礦工的他幾乎經歷過井下的各種危險。1979年的一次塌方事故中,滾落的岩石削去了戈麥斯的部分手指,給他留下了終生殘疾。
但這一次,情況要危急得多。還沒等他喊出口,巨大的岩石從上方滾落,將礦工們下井的通道截斷。塌方震落的濃密煙塵充滿了礦井,礦工們幾乎看不清周圍任何東西,雙眼也像被灼燒一樣劇痛。但他們在黑暗中互相呼喊著排成隊伍,摸索著尋找通風隧道。
根據智利採礦安全條例,所有礦井的通風口都應當安裝梯子,以便在緊急狀況下逃生。但當戈麥斯和工友們趕到通風口時,發現這裡並沒有梯子,塌方導致的岩層變化也使得通風口幾乎被完全堵塞。
被困採礦小組的工頭、54歲的路易斯·烏爾蘇亞意識到,所有的逃生通道都已被切斷,唯一可做的便是等待救援。但他們正位於距離井口700米的深處,即便是最先進的救援挖掘機器也不會立即找到他們。
於是,烏爾蘇亞召集了所有弟兄,根據記憶找到井下一處避難所,這裡存儲著緊急情況下使用的食物和水源,但只夠兩天。為讓有限的食物維持得更久,礦工們開始實行食物配給制:每人每兩天僅能分到兩杓金槍魚罐頭,一口牛奶,再加上半塊餅乾。
礦井中的各種設備也被派上了用場,在戈麥斯等老礦工的指揮下,大家用井下卡車的車燈照明,並為頭盔探照燈和手機充電。雖然沒有信號和外界聯繫,這至少能讓礦工們知道時間日期。他們還用一臺可鑽破岩層的機械成功挖出了地下水,這大大提升了礦工們在井下存活的機率。
有31年豐富採礦經驗的烏爾蘇亞不打算坐以待斃,他委派3名有經驗的礦工出去打探周圍環境,尋找任何可能求生的機會。
最後礦工們繪製出一份周圍地形的詳細地圖,這為後來的地面救援行動提供了很大便利。有醫療等特殊技能的礦工被指派不同的任務,確保所有人都能在獲得救援前存活下去。
烏爾蘇亞和戈麥斯還將33名礦工分成11組,3人一組,所有的組都被委派了收集水源、打掃衛生、分配補給等工作任務,小組成員互相監督。這使得礦工們還像礦難前一樣有嚴密的組織分工。
當然,處於與外界完全隔絕,暗無天日封閉井下時,所承受的心理壓力是常人難以想像的。於是宗教成為很多礦工的寄託,作為被困礦工中最年長的戈麥斯自然承擔了精神領袖的責任,他組織礦工們祈禱,寬慰焦慮的年輕礦工,告訴他們:只要有信念,終將和家人團聚。
礦工們並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頭頂,親人們都日夜守候在礦井外,他們甚至在井口附近搭建了臨時房屋,時刻都不肯離開。與此同時,救援人員正夜以繼日開鑿探井,希望找到失蹤礦工倖存的任何跡象。
但由於礦井地圖錯誤和不穩定的岩層,連續7次的嘗試全部以失敗告終。直到8月20日左右,烏爾蘇亞和工友們依稀聽到了頭上傳來熟悉的鑽井聲,而且這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我們有希望了。」
經過10多天的煎熬等來的希望曙光讓所有人欣喜若狂,但他們很快冷靜下來——他們必須讓救援人員知道自己還活著。礦工們推舉戈麥斯作為代表給地面傳信。他用紅色的筆跡在紙上寫出幾個大字:「我們33人都在避難所內,全部安好。」
22日凌晨,距離避難所20米處隧道內的岩石開始剝落,來自地面的探井打通了!戈麥斯立即將求生字條用膠帶綁在探桿上,同時還附上了一封給妻子的簡訊。上面寫著:「親愛的萊拉,即便我們要等數月才能和地面聯繫,我想告訴所有人我很好,而且確信我們能夠生還。我們會有耐心和信心。」
幾小時後,當探桿回到地面,戈麥斯的信被智利總統皮涅拉在媒體前高聲宣讀,這個消息令智利舉國上下一片歡騰。
喜悅的心情稍稍平復後,地上地下的人們都意識到,即便探井已經打通,但要穿過近700米不穩定的岩層,把所有礦工安全救出將是一項艱鉅而耗時的任務。與開鑿救援井同等重要的是,確保已經奇蹟般生存了17天的礦工們在接下來的日子繼續保持身心健康。
在探井旁邊,救援人員又開鑿了另一個直徑8厘米的井,並將一個長約是2.5米的金屬圓柱倉放入其中,輸送礦工急需的援助物資。從食物、醫療到衣服、通訊器材,任何救援物資都必須通過這個洞從地面傳來。
雖然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工頭烏爾蘇亞明白,現在更需要冷靜。於是當營養品經過細細的管道傳到井底時,烏爾蘇亞堅持要等所有33人的補給都到齊了之後再開始一起享用。
和地面建立起通訊後,每位礦工可以和自己的家人傳送一分鐘的視頻。但幾名精神狀態低迷的礦工不願在視頻上露面,不過經過烏爾蘇亞的勸說,第二次視頻通訊時所有人都在鏡頭前出現。
獲得救援後,礦工們的生活似乎「正規了些」。
每天7點45分,裝在金屬圓柱艙裡的早餐被送到井下,這個物資艙被稱為「鴿子」。
每班工人中有3到4人負責迎接「鴿子」,他們有5分鐘的時間把貨物取出。吃完蛋白奶昔或者果醬三明治這類高營養的早餐後,工人們就要像平時上班一樣開始一天的工作。
第一項任務是檢查隧道內空氣質量和瓦斯濃度,確保通風正常。如果發生任何變化,就必須通知地面救援人員,調整向井下輸送氧氣的濃度。
與此同時,50歲的礦工約尼·巴里奧斯也開始給礦工們進行身體檢查。他是礦井爆破專家,還接受過醫療培訓,這一專長讓他理所當然成為被困礦工們的醫生,工友們都稱呼他「豪斯醫生」。巴里奧斯必須檢查所有礦工的生命體征,如進行驗血和驗尿,檢查是否有皮膚感染,並密切關注他們的體重。所有的檢查結果都被送給地面的醫務人員作詳細分析。
智利衛生部長還專門給巴里奧斯送去了一部拔牙指南的視頻,半開玩笑的對他說:「告訴你的夥伴們,如果他們不肯每天刷牙,那麼你就得在井底下給他們進行拔牙手術。」
早上的主要工作還是清理碎石。當地面救援人員開鑿救生井時,井下礦工們也必須自救,他們需要挖出700噸到1500噸的碎石。為此33名礦工被分成3班,輪流工作8小時,完成清理碎石等各種任務。每班都有一個工長,他們直接向烏爾蘇亞報告。
白班從早上8點至下午4點,夜班是下午4點持續到午夜,晚班則是半夜至清晨。當然,對於礦工們而言,白天和晚上的區別,僅僅是開關燈而已。每班工人除了8小時工作,還有8小時睡覺的時間,另外8小時可以玩遊戲,給家人寫信或者在隧道裡散步。
每天早上8點前,當新的一輪換班開始時,礦工們從睡覺的營地出發,前往更高處位置的隧道工作。礦工們最初找到的避難所的面積有50平方米左右,雖然這比北美等地礦井中6至9平方米的避難所寬敞得多,但要容納全部33名礦工,擁擠程度可想而知。
此外,井下溫度幾乎一直維持在32攝氏度,濕度極高。長期住在避難所中通風很成問題,於是他們搬到了更乾燥涼爽一處隧道作為營地,溫度只有15℃到 18℃,而原來的避難所被作為洗浴的地方。地面用太陽能加熱的水被送到地下,讓礦工用於洗澡。多餘的水流到礦井更深處,它們能起到降溫和抑塵的作用。
上午10點,工人們能短暫休息,同時享用送下井的水果和穀物奶昔。
下午4時,第一班工人下班。礦工們最喜歡的休閑活動是擲骰子、玩紙牌和多米諾骨牌,一根連接地面的光纜能讓他們觀看電影或者足球比賽的錄像。
當然在「豪斯醫生」和地面醫務人員的敦促下,工人們每天都要運動健身。尤其是那些卡車司機,他們體重通常比其他礦工更重,因此,地面有專門的健身培訓專家監督他們瘦身,確保救援井打通後,所有人都能擠進去。
礦工幾乎每天必做的另一項任務則是給家人寫信,他們特別提醒救援人員一定要送筆和紙下來。每天寫好的信會在中午之前送到地面。晚上8點10分,礦井外的家屬們則送去回信。有時到半夜12點,礦工們還會給親人們寫封信,之後才肯進入夢鄉。現年44歲的被困礦工埃斯塔萬·羅亞與「女友」共同生活了25年,育有3個孩子,但卻從未舉行婚禮。他在致「女友」的信中說:「祈禱我們活著走出來吧。當我走出礦井的時候,我們一起去買禮服,嫁給我吧!深愛你的埃斯塔萬·羅亞。」
日子「有條不紊」地繼續著。隨著救援搭載艙準備就緒,救援人員開始草擬出井順序。當礦工們得知將按次序被救出時,許多人都自願提出最後升井。他們還商量好了,升井後一起出書,然後共享利益。
參與救援的一位醫療專家感嘆道,從被困的第一天開始,這些礦工就做好了等待漫長救援的準備,他們組織嚴謹,團結合作,「都不需要我們告訴他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