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去世那年,也不過60歲。
我對父親沒有什麼感情,生命的前30年間,我始終不能原諒他給整個家庭帶來的災難。貧窮,動盪,每每過年時母親的易怒與孤獨。直到他離去。
母親是那麼的寬容,給了父親安度人生最後時光的溫暖,將她自己所有的苦難承受化作了生命的財富。
父親臨終那一刻,只有我在他身邊。親手侍奉他兩個月的姐姐沒能及時趕到。我撫著他的手腕直到脈搏停止,用手幫他合上了大睜的雙眼。我沒有哭,我知道他不瞑的眼是為著曾經的苦旅中蒙受的冤屈和未竟的願;而我,終於為他鬆了一口氣:這人世的罪總算是受盡了。
母親收拾遺物時,撿起一張紙,自語道:這回好了,人都死了,看你們還想逼誰!……父親去世了,監獄的名單上也終於刪去了「保外就醫」中父親的名字。
六四屠城那個年頭,父親是佛教的居士,因為結識了臺灣佛教界的人士,當年被判一年的勞教;時隔多年後,父親歷經種種失敗貧病交加回到家中,在姐姐的介紹下讀了法輪大法的書,在家練了幾個月的功,剛剛在身體和精神上有了恢復,又逢中共迫害法輪功,父親被「新帳老帳一起算」,重判8年。人在看守所時已經是高血壓舊病復發。即使如此,也被直接送往監獄醫院「服刑」。一年後因為腦出血兩次,中共監獄的警察怕人死在自己面前,通知母親把人接回了家。
母親害怕中共警察再次把父親投回監牢,寧可用簡單的藥物維持他的高血壓病,也不敢讓父親重新走回信仰。父親自小學習國畫,甚至想提筆作畫母親都不敢允許:害怕警察知道了他的手能拿筆就會逼父親寫「認識」。父親沒有再堅持,只是悄悄把大法的書藏了起來,把心裏的信仰埋了起來。
在父親的葬禮中,燃燒的白蠟燭最後竟凝作了一朵花的形狀。人說:你們父親是有信仰的人啊。
母親依然吩咐我們按照禮俗來為去世的父親燒紙。我因為下班回家晚,都是姐姐來做。終於有一天,母親告訴我:你姐姐那天燒完紙,風一吹,那堆紙屑被吹成了一朵蓮花的樣兒;你姐姐沒太在意,只覺得有點新奇;還是照例去燒紙,當天晚上做夢時,就聽見一個人對她說:你沒事老跑去墳地幹什麼!……哎,我也知道他活著時是信佛的,既然這樣,以後再不用你們給他忙活那些事了。
我釋然。
人在世的無奈,說起來悲涼也!經歷了人生這幾十年,看著父親曾經的錯妄追求,到步入半百之後的居無定所,可以說一事無成,而且做了很多傷害家人的事。然而即便如此,父親心底對自己選擇的最終信仰那一念就使自己得到了生命的善解,這是何等的大幸。
我那種自兒時起對父親的怨恨終於漸漸的淡去,我終於看到人活在宿命中所追求的那一切都經不起消磨,得到的和失去的,愛的和恨的,轉眼間竟已是虛空。只有神賜的歸宿,才是真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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