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15日上午八九點鐘,「毛主席的好戰士」——二十二歲的雷鋒在協助助手倒車時,不幸被汽車碰倒的木樁砸中頭部,經搶救無效,以身殉職。
一個多月後,擔任瀋陽軍區副政委的杜平「在認真閱讀雷鋒日記之後,挑選了八本日記並和雷鋒事跡材料一起派專人報送解放軍總政治部,並轉呈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主席閱後非常高興,並對有關領導同志說:‘雷鋒同志很有哲學思想,懂得唯物主義。’」(岜岑:《父親杜平》,《新民晚報》,2008-12—3,B8版)1963年,應《中國青年》雜誌請求,毛澤東寫下了「向雷鋒同志學習」的題詞,於是,全同上下掀起了「學雷鋒」的熱潮,這一熱潮一直延續幾十年。直到今天,雷鋒身上的政治油彩雖已斑駁,「學雷鋒」活動也不再如當年那麼聲勢浩大,但雷鋒身上所閃耀著的那種道德光芒卻仍然璀璨。
那麼,雷鋒精神是如何遍傳中國的呢?國家領導人的題詞號召,高官名士的撰文,陳廣生、崔家峻的報告文學《共產主義戰士——雷鋒》、整理出版的《雷鋒日記》,《學習雷鋒好榜樣》、《唱支山歌給黨聽》(這首著名歌曲的歌詞系雷鋒日記中抄錄的,劫夫譜曲)等革命歌曲,多管齊下,匯成了一曲歌頌雷鋒那短暫而光輝、平凡而偉大的一生的交響樂。除了這些宣傳材料之外,還有一部分不可輕視的材料,那就是署名「張峻」的關於雷鋒生前助人為樂的數幅紀實照片。
攝影師怎會那麼湊巧地出現在雷鋒身邊
1963年《中國青年》第5—6期學雷鋒專輯上集中地展示了這組照片,比如,「雷鋒在星期天為戰友們洗衣服」、作為撫順市本溪路小學校外輔導員的雷鋒「和五好學生陳亞娟在閱覽《解放軍畫報》」、「雷鋒在勞動中把自己的飯食分給班裡沒有帶飯來的同志吃」,「雷鋒同志向戰友介紹毛主席著作語錄」、「支部書記通知雷鋒被批准加入中國共產黨」、「雷鋒向戰友們介紹安全行車和節約油料心得」、「雷鋒在向戰友們痛訴舊社會對他的迫害」等。這組照片的重要性不僅使得人們能直接瞭解到雷鋒的容貌(這是其他藝術手法所不能代替的),而且又精彩地展示了雷鋒「做好事」的種種瞬間。
有意思的是,當人們紛紛沉浸在感動中時,幾乎很少有人質疑這些照片的「拍攝」問題,即使到今天,同樣如是。正如澳大利亞作家西蒙·萊斯(Simon Leys)所提出的,「顯然,沒有人質疑‘攝影師怎會那麼湊巧出現在這個身份低下、迄今藉藉無聞的士兵一生中的各種場合’。」([美]蘇珊·桑塔格:《論攝影》,黃燦然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174頁)於是,這成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這就意味著,如果這些照片的確是真實的話,那麼,雷鋒在做好事的時候,是不是恰巧被一個端著照相機的叫張峻的人碰到,並抓拍下來呢?然而這又會遇到另一些疑問。比如說,你可以抓拍到雷鋒做一兩件好事的場景,你如何保證他每次做好事的時候都能為你抓拍到?再退一步講,倘不是擺拍的話,在相機鏡頭下「做好事」,雷鋒不感到彆扭嗎?有的還是「悄悄地」做好事。
照片的破綻
再仔細地看看這些照片,也能發現一些情理上的矛盾。比如,有一幅「雷鋒在星期天為戰友們洗衣服」的照片,照片中坐在洗衣盆旁的雷鋒正微笑著擰著戰友的衣服。問題是,從雷鋒的故事來看,他做好事往往是只做不說的,「做好事不留名」是他的最可貴之處,比如,他看病回來的路上,跑到建築工地上起勁地搬磚而執意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偷偷地給家境困難的戰友家裡郵錢等,莫不如是。「為戰友洗衣服」亦是如此,在陳廣生、崔家峻的《共產主義戰士——雷鋒》中這樣寫道,「他很注意從生活上關心同志,一有空就悄悄替別人洗衣服,洗襪子,補褲子,縫被子,還不叫別人知道是誰幹的。」(《中國青年》,1963年第5-6期,第26頁)
這樣的描述,可能出自雷鋒日記的記錄,1961年10月15日,雷鋒日記中記有:「今天是星期天,我沒有外出,給班裡的同志洗了五床褥單,幫高奎雲戰友補了一床被子,協助炊事班洗了六百斤白菜,打掃了屋內外衛生,還做了些零碎事……班裡的同志感到很奇怪,不知道誰把褥單都洗得干乾淨淨的,高奎雲同志驚奇地說:‘誰把我的破被子換走了……’其實他不知道是我給他補好的呢!我覺得當一名無名英雄是光榮的。」(《中國青年》,1963年第5-6期,第39頁)可見,雷鋒為戰友洗衣服確是悄悄的,不聲張的,人所不知的。
問題是,雷鋒「悄悄」地幫戰友洗衣服,暫時瞞得過他的戰友(當然最終是瞞不過的,因為衣服終究是被洗了的,衣服的主人終究是要打聽的),豈獨瞞不過一個攝影者呢?如果說瞞不過攝影者的話,那雷鋒幫戰友洗衣服在效果上看就不是「默默無聞」,而是「大張旗鼓」了。因為攝影作品,不光被洗衣服的戰友看得到,就是沒被洗衣服的戰友也看得到。
打量這組照片,我們還會發現在「雷鋒向戰友介紹毛主席著作語錄」、「雷鋒和五好學生陳亞娟在閱覽《解放軍畫報》」兩幅照片中,竟然出現了相同的背景,這一背景上有毛澤東頭像,旁邊還有一行「把毛主席思想真正學到手」的標語。同樣,《中國青年》第5-6期的封面照片與《中國青年》第16期的封面照片,其拍攝路數也有著近似之處,兩幅照片都是雷鋒微笑著擦拭解放牌汽車的姿態,只不過前者是身著冬衣,後者身著單衣。
當然並不是說,兩幅圖像就不能有著相川的背景或相同的構圖,只是面對這種相同的背景時,我們是不是得多抱有一點疑問呢?
今天,我們審視雷鋒生前留下的這些做好事的照片,除過精心設計,精心排演,這些照片光線、構圖、人物的姿態、表情,以及圖片中所體現的動作性和瞬時性都很難用「不經意的抓拍」來解釋。而這種「精心的安排」隨處可見,比如,雷鋒隨時可見的陽光般的笑容,解放軍畫報、毛澤東頭像、標語、「解放」牌汽車的標誌等。看來,沒有雷鋒的主動配合的話,天天跟在雷鋒屁股後的攝影者技術再高明也很難照顧到這些照片中的「匠心獨運之處」。
222張照片中近200張是張峻補拍的
如果說雷鋒的身邊沒有一個老是拿著相機的人在他做好事的時候及時抓拍的話,那麼,關於雷鋒的照片是怎麼拍出來的?據杜平女兒的回憶性文章說,她的父親杜平早就發現了雷鋒這個宣傳典型,「要求用各種形式宣傳雷鋒」,於是瀋陽軍區工程兵政治部的宣傳助理員張峻被派深入調查撰文拍照。後來,1962年,杜平「指示政治部相關部門,採取多種形式進行宣傳,並派專人到運輸連。拍攝雷鋒工作、學習、訓練、生活等情況的照片,收集整理先進事跡。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雷鋒生前的照片,就是那時拍攝的」。明乎此,以上的疑惑也便迎刃而解。
根據雷鋒1960年10月21日的日記:「我發現王延堂同志坐在一旁看著大家吃午飯,他回答說,我今天早上吃了兩盒飯,沒有帶飯來。於是我拿出了自己帶的一盒飯給他吃,我雖然餓一點,讓他吃得飽飽的,這是我最大的快樂。」補拍的《給戰友王延堂送飯盒》
根據雷鋒《解放後我有了家,我的母親就是黨》報告第五節「照顧一位老太太」情節補拍的《扶老攜幼》
根據《毛主席的好戰士》文章中「今年中秋節雷鋒一領到連裡分給的月餅,淚水就往心裏嘩嘩地淌,從08月15日他想到07月15日媽媽的死,他的月餅吃不下去了,用紙包好,寫了一封灑滿眼淚的慰問信,送給了附近礦山醫院,慰問了為社會主義建設負傷和有病的階級弟兄」補拍的《到撫順西部醫院給傷病員送月餅》
根據雷鋒《解放後我有了家,我的母親就是黨》報告的第七節中「我想:一個新成立的人民公社,一定會有很多困難,我是一個人民解放軍戰士,一定要以實際行動去支援。我想到了這些,就到儲蓄所取了200元錢」補拍的《到儲蓄所取200元錢》
根據雷鋒「憶苦思甜」報告中「懂得革命道理才能當好毛主席的好戰士,我要積極學習毛主席著作,有時連到廁所還不放過學習,部隊規定九點鐘熄燈,我就買個手電筒在被子裡學」補拍的《打開手電筒筒,夜間讀毛選》
根據雷鋒「憶苦思甜」報告中「我學習了八屆八中全會文件,自己想,我為人民公社做點什麼?我每天就撿大糞積肥,一個月撿五百多斤,送到了公社,公社要算錢,我說我沒有什麼禮物送公社,這些大糞就作為我的禮物吧」補拍的《撿糞支援遼陽人民公社》
根據雷鋒《解放後我有了家,我的母親就是黨》報告第四節「把知識都給大家」中「我們班喬安山同志,文化程度比別人低,學習信心不足,一學數學就頭痛,上課不帶筆記本,有時還缺課。有一天,我讓他做作業,他說鉛筆丟了,我把自己的一支筆送給了他,還給他釘了一個作業本。他很受感動,學習熱情漸漸高起來,考試成績也不錯。我按期完成了教學任務」補拍的《幫助喬安山學文化》
根據雷鋒1960年寫在筆記本上的「入伍一年有感」文稿中:「我一定要抓緊點滴時間進行學習,做到書不離身,有空就掏出看一段,堅持做到邊學、邊想、邊改、邊運用」補拍的《車場上組織戰友學習毛澤東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