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由於北京人口堆積,進京的水只能保證生活使用,於是就從農業、生態、工業那奪水,城市裡的生態用水異常緊缺。北京雖然也在治污,但治理完的污水仍舊骯髒無比,治理完的污水處於北京的下游,無法回到上游。這樣,像北大這樣位於「上風上水」之地,只好讓湖泊乾涸。
能解決的似乎是利用雨水,而北大在這方面無所作為,於是雨水這邊成為城市的災難,那邊又無法滋潤乾涸的湖底。
北大不是全國湖泊最多的大學,也不是湖泊面積最大的大學,但可能是湖泊對師生影響最大的大學,湖泊讓校園詩意瀰漫的大學。未名湖所代表的隨時代波動精神,後湖、紅湖所代表的自由散漫精神,似乎都是這個大學多少還存在一點知識份子氣息的元氣所在。
然而北大似乎仍舊不知道大學為何物,一心只想蓋高樓,鋪路面。一邊既拿著國立北京大學的撥款,一邊又向社會募集資金。發動校友捐款之類也就罷了,有時候又難免想經營起企業來。等於是社會所有獲取利益的方式都干,唯獨不做大學最應當做的事。
公眾期望的大學,大體有三大作為。一是獨立研究,自由思考。這樣才可能替人類打破諸多的籓籬,從某些看似不可能之處進入高尚之地。二是自由表達,積極應世,這樣知識才可能對時事有所應答,知識份子才可能才時事有所助益。三是傳承思想,傳播學問,這樣才可能生生不息,光彩斐然。
一個只知道蓋大樓的大學顯然不是真大學,一個只知道爭評教授、爭取項目的大學也不是真大學。一個只知道拚命地招生卻無法讓學生「化平庸為神奇」大學,也不是一所真正的大學。一個對校園生態系統無力保護的大學不是真大學,一個對校園文物價值無力繁衍的大學也不是真大學,一個對校園學生多樣性無力激發的大學也不是真大學。
北大的後湖和紅湖,大概在幾年前就沒水供養了。他們在過去都是有水的,周邊天然植物隨意生長,自然天成,自由自在,深得明清時期海淀園林的真脈。北京不再分配足夠的生態用水之後,北大就只能聽任這些湖泊一天天乾涸和萎縮下去。無論你在夏天還是在冬天,你到這些湖面邊去看,你看到的分明就是一個個乾癟的青春,它們過早地被命運送給了只會製造衰亡的病魔。
沒水就沒水吧,至少在春天來臨的時候,鴛鴦和綠頭鴨、鵲鴨還會選擇這裡繁殖。至少在夏天雨水多的時候,你還能看到湖裡的殘荷與慈菇在掙紮著生長。至少在秋風甚緊的時候,你在湖邊小道上漫步,還得吸得一點自然的真意。至少在冬日的深夜,你在湖底僵臥的干雪上面,還能找到一點人文精神的夢想。
然而北大的校方似乎喜歡這樣的乾涸。湖裡有水的時候,想要抽乾它、填掉它,不要說水裡的各種生物不樂意,就是學校裡的師生,學校外的閒人,也都對此分外的敏感。可能抽水機剛剛放下,那邊就已經有人開始鬧將起來。
這樣的乾涸讓校方充滿了無辜感。他們覺得十幾個小湖的乾涸見底、乾渴待斃不是他們的責任。聰明的人,可推之為天災,因為北京近年降水日益稀少,由於全球氣候變化。更聰明的人,可以推給城市管理者,是他們硬著心腸不給北大配給應得的水分。就是沒想過,自己有沒有辦法自救。
而湖底的「自然乾涸」甚至是讓校方欣喜的。乾涸的湖底分明就是上好的建築用地。淤積的底泥讓濕地在緩慢地生長為「地基」。於是,在自然界這樣有心的配合下,北大校方完全可以借蓋國際數學中心、人文樓群的機會,把各種小湖填掉,讓其成為地下之鬼。
好在北大有那麼幾個好事之徒,像聞丞、王放,這幾年一直在做北大後湖生態系統的調查。他們緩慢而堅定地揭示了「北大的秘密」,他們發現北大後湖裡生長著至少25種北京本地魚類,他們察覺北大是全國高校中少有的鴛鴦與綠頭鴨的繁殖地,他們記錄了鯰魚在後湖交配時的盛況,他們驚喜地發現紅隼在這些湖邊的建築隱秘處繁殖後代,他們也發現了栓皮櫟讓雄鴛鴦羽毛丰采照人的秘訣。他們知道2010年孵化的一窩5只小綠頭鴨與它們的父母一起成了建築工人的下酒菜;他們發現2010年孵出的一窩11只小綠頭鴨最後只有1只長到了亞成,其餘的不是被流浪貓抓走就是讓未名湖的肉食動物所享用。
能夠保持北大顏面的似乎只有未名湖,而未名湖的命運本來是與後湖高度關聯的。而今,北大象保護嫡生長子一樣通過抽取深層地下水來保證未名湖的穩定,而對後湖和紅湖,北大則將其像私生子一樣拋棄給「市場開發」。
讓人好笑的是,填湖、砍樹、挖山,北大大費周章要蓋的建築,一是國際數學中心,二是包括中文、歷史、哲學在內的「人文樓群」。不知道這些院系的學者和學生們,踏著湖泊的屍體大談精神和理想的時候,對已經衰亡的生態系統,對逝去的魚類和鳥類,作何感想?
未名湖估計也命運不濟,如果北京繼續漠視生態用水對於社會的意義,如果北大繼續狂喜地迎接乾涸見「地」時代的到來,那麼北大校園被填充為建築樓群密佈的「世界一流大學」,是早晚的事。最終,填掉未名湖,拔掉博雅塔,砍去所有的天然樹,除去所有的天然草,讓學生像流水線上的產品一樣按照標準化生產,讓教授們像聽話的牛羊一樣每天到奶站定時交奶,是必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