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牆裡開花牆外紅。為什麼牆裡的人感覺不到花之紅艷而牆外的人卻感覺到了呢?其原因大概有兩條:第一條,是因為牆裡的人太熟悉這花了,連同這花的 缺點都很瞭解,所以就削弱了對花的紅艷的感覺;第二條,是因為見慣了產生審美疲勞,於是就感覺不出其美好的紅艷來。又有人說:月下看美人更要美幾分。為什麼會這樣呢?月下看人是朦朧的,朦朧中看人看物總是會隱去許多弱點而凸現出更多優點的,而且更會激起人們豐富的聯想和廣闊的想像,是審美對象更加多姿多采 而趨向完美。所以說美往往存在於朦朧狀態。
李白是很善於捕捉美描寫美的藝術家,尤其善於描寫朦朧狀態的美。這在李白的五絕中表現得就很突出。李白五絕中所表現的朦朧美大多藉著月光下的朦朧景色來描寫人的情感,給人描畫出一幅幅靜謐的朦朧美的情景畫。下面舉幾首例子說說:
《玉階怨》:「玉階坐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佇立玉階,直至露水侵濕了羅襪,是誰在玉階上佇立那麼長久呢?看來應該是少婦,而且還應該是美人。他為什麼要佇立玉階?可以猜想那是在盼望貴人的回來。久久未見人歸來,那就只好退入房中。她失望了,打算不再想望了,於是就放下了帘幕。然而,思想無疆,帘幕擋不住,於是就隔著水晶帘望明月,思緒飛向了天涯。朦朧中,美人先是佇立遠望,然後隔帘望月,這中間還有美人移步,玉手下珠帘的美妙動作,真是一幅畫,又是一曲歌,情在月下,美在朦朧中。
《靜夜思》:「床前看(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明)月,低頭思故鄉。」 過去所謂的「床」不一定就是現在所說的睡床,往往把一種坐具也叫作床。這裡的床應該指睡床,如果人還坐在坐具上,那麼就不會有是霜是月分不清的感覺。夜深了,人醒了,輾轉翻側,看到了床前的白光,是月光?是寒霜?心頭疑慮,就舉頭看窗外,原來窗外月正圓,光皎潔,此時怎不鉤起詩人的心緒而想起故鄉的人和物來?月下之情真,朦朧之美淒楚。
《淥水曲》:「綠水明秋月,南湖採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盪舟人。」秋月涼如水,湖水明似月,月光下小舟蕩漾,那是人在南湖採白萍。遲開的荷花在月光下嬌艷欲語,與採萍人交相輝映。面對如此美艷的荷花,盪舟人開始犯愁了,為什麼?原來盪舟的人是美女,她正與荷花比美,她確信自己勝過荷花,然而又怕萬一被心愛的人誤解,心裏總是忐忑不安。正是月下之情切,朦朧之美艷。
《秋浦歌十七首》之第十三首:「綠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郎聽採菱女,一道夜歌歸。」水綠而淨,月白而明,白鷺驚飛,採菱女和她的情郎一同唱著夜歌歸來,綠水和明月是靜態的,白鷺、採菱女和其情郎是動態的,靜中有動,富有生氣,水綠月白是視覺的感受,歌聲迴盪是聽覺的感受,這是畫是詩又是音樂, 既寧靜閑適又歡快活潑,這種情和美洋溢在整個空間。
《賦得白鷺送宋少府入三峽》:「白鷺拳一足,月明秋水寒;人驚遠飛去,直向使君灘。」明月下,秋水寒,白鷺已經本來拳起一足歇息了,然而卻被人驚動,驚飛的白鷺飛向了使君灘。萬縣有使君灘,湖北宜昌也有使君灘,兩者都在三峽邊上。詩人借白鷺的去向來交代宋少府的去向。明月、秋水、白鷺、人是這幅壯麗圖畫的基本元素。水靜、月寒,是多麼靜謐的夜啊!就在這靜謐的夜裡,突然白鷺驚飛,顯然這是人之動引發的,動靜相映,生趣盎然。白鷺是受驚以後「遠飛去」的,那麼宋少府是不是也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被迫去三峽的呢?這就給了人們許多想像的空間。
《夜下征虜亭》:「船下廣陵去,月明征虜亭;山花如繡頰,江火似流螢。」征虜亭是晉朝建立的,建在金陵石頭塢。在月光下,詩人駕小舟去揚州,在舟上仰望征虜亭。月光下的征虜亭,清晰可辨,征虜亭旁邊山花爛漫猶如少女露出笑臉,江上有不少行舟,行舟上的燈火猶如流螢。月光、山花、小亭、行舟、燈火、江水等物景鮮明真切,其中的情景歡快深沉,此情此景構成了一幅朦朧而美麗的畫卷。
《清溪夜半聞笛 》:「羌笛梅花引,吳溪隴水情;寒山秋浦月,腸斷玉關聲。」渭水與崖水合成隴水,《隴頭歌》:「隴頭流水,鳴聲幽咽」,可見隴水之情乃是悲愁之情。李白 《秋浦十七首》之第二首有「清溪非隴水,翻作斷腸流」之句,可見這裡的「清溪隴水情」乃是斷腸之情。詩人夜半聞笛聲,或許笛子所奏的是梅花引之曲調,或許根本不是悲愁的曲調,但是詩人卻就聯想到了悲愁的身世和處境,從而引發了悲愁之情。此處的寒山當在秋浦。玉關聲應該是使人腸斷的悲聲,因為「春風不度玉門 關」。月光、流水、笛聲、斷腸人是構成這幅畫圖的基本元素。月光下的情,月光下的景,總是朦朧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