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遼寧朝陽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四號墓出土了一件玉人,高18.6厘米:黃綠色玉質,裸身,身材短小清瘦.五官清晰.雙目微閉,眉頭緊鎖。嘴半張.雙手撫於胸前,五指分開(圖1)。這一玉人形象,似·尊神靈附體的巫儺之像.常被學者解釋為巫人.墓主人也被推測為紅山文化晚期一位通神獨佔的大巫或者一人獨尊的薩滿。
牛河梁出土的玉人,是紅山文化考古發現的第一個全身形象的玉人像.證明紅山時期完全有可能彫琢全身玉人像。2007年, 當我看到這件玉人時,忽然聯想到故宮所藏的一件玉人形器.因非考古出土品,其時代歸屬一直存在爭議.所以長期被打入「冷宮」不被重視。受牛河梁玉人的啟發。我回故宮再次拿出所藏之玉坐人,細細審看,越發認為這件玉器不僅是真正的紅山文化玉器,而且和牛河梁玉人一樣是一種特定身份的標誌.其持有者是當時紅 山社會中等級極高的人物.有著十分重要的社會地位。所以有必要將這件玉器重新提出並作介紹研究。
故宮所藏玉坐人像(圖2),高14.6厘米.寬6厘米,厚4.7厘 米。黃綠色玉料.身上有大面積的鐵褐色沁斑。器形為帶動物冠的坐姿人像。人像尖下頜.蛋形首,、面部窄而前凸,裸身.頭上戴一動物首形冠。冠上兩處圓凸, 似動物眼睛,有兩個豎直的長角.雙耳鏤空。頭頂動物兩角之間有非常淺的網格紋。人形細腰,上肢彎曲撫於腿上.坐姿,身體的比例與人體比例相似.可以推斷為 人。頸背部有大的對穿孔,可以懸掛佩帶。
1983年初.內蒙古幾位牧民攜此玉.僅以500元的價格賣給故宮。當時幾位專家多認為是商以前之物,也有人認為稍晚.最後將其放在了遼金玉器中。但是,從治玉工藝上看,這件玉坐人身上有許多線切割的痕跡,底部還有片切割痕跡,切割工藝較為原始; 人首背頸部打對穿孔,外大裡小,並有較粗糙的螺旋紋,是原始的鑽孔技術。這些細部帶有明顯的史前玉器工藝特徵。所用的玉料為紅山玉器常用的岫岩閃石玉料. 與牛河梁出土的玉人用料相似.並且玉中沁色也極為相似,都是鐵褐色的沁斑。玉坐人頭.冠中間有淺淺的網格紋.如不仔細查看很難辨認出來.這與三星它拉「C形」玉琱龍額上及顎底之網格紋相似。這些都是史前紅山文化玉器上的特徵。造型上.原來一直認為是獸麵人身,但仔細觀察,可以看出人面部隱約有推磨出的眼睛.人面上部的兩個大圓凸眼並非人眼。而是人所戴獸冠的眼睛.所戴冠似儺舞時帶的動物冠面.誇張而令人敬畏。
英國劍橋大學菲茲威廉姆博物館(Fitzwilliam Museum)的林政升先生曾給我看過其博物館收藏的中國古代玉器照片.其中有一件是中國早年流散出去.l961年人藏其館的玉琱坐人像(圖3)。神像高l2.2厘 米,玉質為黃綠色岫岩閃石玉.與故宮所藏玉坐人及牛河梁玉人的玉質類似,鐵褐色的沁色也一致。其坐姿造型與故宮玉坐人像相似.玉人臉型為尖下頜.五官較為 清晰,彎眉,長眼,三角形鼻,類似於牛河梁玉人之面.但沒有緊蹙眉頭。人物裸身而坐.頭上戴有獸首,正面看似帽.從背後看更似披著整張獸皮,獸皮披至腰 際,截為裙狀。從器物上面看,則是一高舉前肢的熊的上半身(圖4)。
熊在紅山社會中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紅山文化二號和四號地點積石塚墓地中都曾出土過熊的下顎骨.說明崇熊習俗由來已久。熊崇拜也是東北漁獵民族所特有的習俗。紅山文化以熊為主要崇拜對象.與出土玉器的地域特徵十分吻合。但是對劍橋大學博物館藏的這件玉坐人頭戴之物.我認為並不只是熊冠.而是披了一張帶有熊 頭的熊皮。將熊頭制為冠帽狀,在玉人正面面部可以清晰地看出人面和熊帽的分界線。從背面看.則是熊頭與身上的裙衣連在一起,只有整張熊皮披在人身上才會有 此裝束。所以,這件玉器仍是以人為主體.可以說是一個披著熊皮的人。人物本身依然與故宮所藏及牛河梁出土的一樣為裸身的玉人像。
至於故宮玉坐人頭戴的動物冠帽,從人背部形象看。沒有披著長獸皮.只是將某種動物頭製成冠戴在頭上,長長的角,圓凸的眼睛,頭面似乎也較窄,它又是什麼呢?在敖漢旗小山遺址和南臺地遺址出土的陶器上曾發現有寫實性極強的刻劃紋鹿首形象,有學者曾提出三星它拉「C形」玉琱龍的獸首可能與鹿首有關。而鹿在紅山時期也應是常見的山林之物.這件玉人頭所戴的獸冠在我看來,更似鹿首。
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玉琱人物出現在紅山文化玉器中?我最初看到故宮玉坐人時一直有這樣的疑問。劍橋玉坐人也是這樣一個造型,它們代表了什麼內涵?如果將牛河 梁玉人與這兩件傳世玉坐人像來比較的話。不難發現它們其實表現的是同一類人。這三件人像均為裸身,所用玉料相同.可能埋藏條件也基本相同.所以沁色相同. 不同的是一站二坐.一個全身赤裸.一個僅戴獸首作冠.一個身披獸首獸皮。
學界目前已普遍認為牛河梁出土的玉人代表了一種巫人.玉人的主人是主持各種祭祀活動的專職祭司——巫師.也有人稱之為「紅山薩滿」。而巫師或薩滿在行巫術的過程中,則會經歷:靜坐—神靈附體(昏迷狀態)—作法(游動昏迷狀態。神靈代言人)—平靜(逐漸恢復正常狀態)。 如果認定牛河梁出土的那件玉人是巫師進入了神靈附體的痴迷狀態或已進入行法的狀態的話.則這兩個玉坐人似乎是巫師在行巫術過程中的另一個狀態.總體來說是 一種較為平靜的狀態。同樣赤裸身子,但已戴上或披上了獸冠或獸皮。這時,獸冠和獸皮似乎是他們身穿的一個道具.如舉行大儺時要戴的「儺面」一樣。
這裡還要注意一個細節.劍橋大學那件玉坐人赤腳踩在一個圈狀物上。很難解釋這一圈狀物是何物。但在這裡出現應不是隨便而為。當有其特定的意義。我認為這是一 種為靈魂或象徵巫師本人升天藉助的一種法物.正如牛郎借用老牛之角挑著一雙兒女飛上天空追趕織女一樣.這一半圈狀的法物可以解釋為動物之角。例如前文所提 到的神鹿之角。那麼這件玉坐人也可以解釋為巫師踩著鹿角.披著熊首冠衣,在進入神靈附體前剛剛入定的狀態。而故宮玉坐人,雖沒有踩鹿角,但戴著鹿首冠,似 乎可以憑藉鹿奔跑飛躍之力進入升天狀態,這可能也是一種神靈附體前的入定狀態。牛河梁玉人則可能是巫師在神靈附體後,作法之時去掉了道具,專心與神對話, 進行行法的姿態。
由此.這三件玉人表現的是同一類人,即紅山時期巫的形象,是巫在作法時不同狀態下的表現。劍橋玉坐人和故宮玉坐人為作法人定時的狀態.牛河梁玉人則是神靈附體後的作法狀態。它們都代表了特定場合下的一種巫儺之像。
從牛河梁玉人出土的墓葬規模看.為第十六地點的中心大墓.是牛河梁已知墓葬中較大者。考古學家推斷基主是一位通神獨佔的大巫。此說若成立.則故宮這件玉坐人 與劍橋大學的玉坐人的文化歸屬及當時擁有者的身份等級當與此同,均應為身份地位極高的大巫。這兩件傳世玉巫人像的出現也為紅山文化玉器乃至對史前紅山文化 的研究提供了一個十分重要和不可忽視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