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日記》同剛剛出版不久的六四慘案時站在李鵬對立面的趙紫陽的回憶錄《改革歷程》相比,其僵化的意識形態色彩呼之欲出。趙紫陽回憶錄也富有意識形態色彩,但同樣具備強烈的個人風格。《李鵬日記》則通篇充滿了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特有的非我即敵、非黑即白的二元敵對思維。
《李鵬日記》即將出版的消息公布之後,其書電子版已在網上流傳。
《李鵬日記》記載的這71天的歷史是中國當代最重要的歷史轉折,按照作者自己的表白,此書是「最重要的歷史見證」。以當時最重要的當事人,中國國務院總理的身份,李鵬的敘述確實應該既是重要的歷史史料,也同時是最為權威的官方歷史版本。然而,從這兩個方面,《日記》均不能名副其實。此書不僅參照了當時的文獻和報導,也跨越了時代,加上了多年以後的材料。如作者在六四當天日記中就引用了四年之後某西班牙記者萊斯特先生領導的西班牙電視攝影組在天安門拍攝清場的材料,說明當時廣場清場沒有死一個人。
從另一方面看,李鵬本人雖然是當時的領導人,但他的說法卻必須符合今天領導人的調子。否則此書就無法在中國出版。按照《亞洲週刊》的報導,2004 年李鵬書稿已經交給中共政治局審議,沒有被批准出版。也即是說,他的這一版本並不被中國現任官方所認可。
非我即敵、非黑即白
儘管如此,《李鵬日記》仍然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官式文本。同剛剛出版不久的六四慘案時站在李鵬對立面的趙紫陽的回憶錄《改革歷程》相比,此書僵化的意識形態色彩呼之欲出。
趙紫陽回憶錄也富有意識形態色彩,但同樣具備強烈的個人風格,尤其是突破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衝動以及敏銳的獨立思考。《李鵬日記》則不同。通篇充滿了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特有的非我即敵、非黑即白的二元敵對思維。通讀其書,十分令人注目的是,作者本人面對1989年學生民主運動這一如此重大的歷史事件,沒有任何反思,從不提出為什麼這樣的問題。從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到最後六四鎮壓,學生運動從學潮到動亂,再到暴亂,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所規定。
為什麼學生會自發悼念胡耀邦?為什麼有如此多的北京市民支持和同情學生?為什麼中國共產黨黨內有如此多的人,包括眾多的高層領導人同情學生,反對對學生動武?按照共產極權主義的邏輯,所有不符合掌權者的言論和行為,均是階級鬥爭、敵對思維的反映。在思想權威動搖之後,唯一的解決辦法即是鎮壓。從此種思維看來,任何不同的聲音,包括以不同方式發出的同樣的聲音均是居心叵測,最終都是為了推倒共產黨政權。針對所有這些問題,都可以從共產主義的教條以及當年斯大林和後來毛澤東的著作中找到答案。根本無須思考,也無須調查。任何主張妥協、談判、對話等方式解決問題的做法均是支持動亂,因而是操縱動亂的幕後黑手。按照這樣一種思維,趙紫陽尋求和平解決問題的努力,只能是分裂黨。
可惜的是,經過了八十年代思想啟蒙的中國,原汁原味的意識形態語言已經難以啟齒,鄧小平自己曾經宣布階級鬥爭已經結束,黨內路線鬥爭於是失去立足之地。否則,《李鵬日記》的作者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89學運冠以中國共產黨黨內的第十二次路線鬥爭了。
對失掉權力的恐怖
《李鵬日記》全書字裡行間體現出共產黨高層尤其是共產黨老人對失掉權力的恐怖。按照此書所記述的鄧小平、李先念、王震等的言論,調動軍隊鎮壓學生的最根本目的即是為了保證權力不會落入他人手中。在權力面前,不僅是法治社會極端重要的程序正義不成為參照標準,在和平時代動用軍隊鎮壓學生,以極端手段清場流血、摧殘生命等人類社會道德底線,也完全可以忽略不顧。
從保護權力這一角度解釋中國何以發生六四慘案,邏輯上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觀照李鵬與趙紫陽同是共產黨人卻有兩種不同的立場,還必須區分共產極權主義下的兩類人才可以有更為滿意的答覆:共產主義陣營中存在著兩種人,一種人死保權力,一種人追求理想;一種人以延續權力為宗旨,一種人以理想度量現實;一種人保守,一種人改革。李鵬屬於前一類人,趙紫陽屬於後一類人。但是,一般情況下,獲勝的是前者而不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