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零負團費」石林一日游 導遊設套請遊客入局
截至今日，新《旅行社管理條例》實施已整整一年零一個月。
新條例規定，嚴格禁止旅行社低於成本報價招攬旅遊者；不得欺騙、脅迫旅遊者購物或者參加需要另行付費的遊覽項目。
這一年多來，雲南旅遊市場上「零負團費」現象因新規的施行而終結了嗎？
幾天來，本報記者暗訪發現，規定與現實的差距實在太大——「零負團費」現象不但沒被遏制，而且更加猖獗……
5月17日，記者看到一家旅行社打出的「石林一日游特惠價」，就以140元的口頭價報名參加了團隊。這140元包括景區門票、中餐和市內接送費用。隨後，被告知參團不用簽合同，第二天會有旅行社工作人員上門接人。
次日早上6點30分，旅行社工作人員打通記者電話，說半小時內到住的地方來接人。半小時後，一輛長安車準時來到，車上已經拉著兩位遊客。工作人員說，還要到翠湖賓館接人。輾轉接人後，8點正，車開到了永平路附近的一個停車場，28名遊客全部被安排到了一輛30座的金龍大巴上。
第一局 無合同「大散拼」，一個團幾個價
出發前，一位自稱是導遊的女士來到車上，首先作了自我介紹，她說她姓謝，可以叫她謝導，也可以叫她小謝，司機姓曹，這趟旅遊將由她負責安排。但她一直未向遊客出示導遊證，也沒說是哪家旅行社的。在隨後的旅途中，包括進景區也沒有佩戴導遊證，記者問她有沒有證時，她也閃爍其詞，不作正面回答。
由於報名時沒有與旅行社簽合同，也沒有提前交140元團費，旅行途中遊客才將錢交給導遊。導遊收錢時，記者發現，在一張手抄紙上記錄了每位遊客的姓名、電話和應收團費，團費一欄有140元、150元、180元不等。為什麼團費不一致？導遊說，這是旅行社給出的價，她也不知道。
雖然有多種價格，但是這些價格都不夠石林一日游的成本價。正常的石林一日游，不應該低於220元，其中包括兩個景區門票（石林175元、岩泉禪寺10元），中餐15元，交通費按每人20元計算。這些費用還不包括旅行社和導遊的費用。
第二局 在這個店不購物，又進另一個店
從昆明至石林有新、老兩條路，我們走的是老路。由於路況不太好，車輛顛簸，一些遊客睡著了。為了讓遊客專心聽自己的講解，導遊多次暗示遊客不要睡覺。沿途導遊只給大家說今天要玩兩個景區，一個3A級，一個5A級。隨後，馬上就把話題轉向了雲南的玉有多好，還教遊客如何鑒別。事後大家才知道，導遊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購物作準備。
車即將到達陽宗海時，導遊說：「這次大家報的都是低價團，我們是要進店的，這我就給大家明說了。」9點18分，車在位於陽宗海33號的鈺海翡翠珠寶批發中心停下，還沒有下車，該批發中心的工作人員就圍了上來，遊客一下車，工作人員就給每位遊客發一張「信譽卡」。導遊還怕遊客不進店，在前面拉大嗓門喊道：「大家跟緊了，都跟我來，我們將在這裡停留40分鐘。」
記者看到，進店後導遊們都會到一個櫃臺前開一個類似發票的單據。據瞭解，這些卡與導遊有著密切關係，無論遊客是否購物，只要遊客進店，導遊都可從遊客身上獲得所謂的「人頭費」。遊客觀看珠寶時，有些導遊會走到他們身邊，慫恿大家購買。
趁有40分鐘時間，記者來到珠寶店外，數了數停在外面的車輛，大客車有12輛，其他各種車8輛，座位都在9座以上。同時，也有很多精明的遊客在停車場休息。由於車門已被司機鎖上，遊客只能在停車場等待。
10點，車門開了，28位遊客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車。旅遊團再次上路，但是沒有想到，28人沒有一位購買了東西。導遊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開始問大家：「是我的講解不好嗎？還是我長得不漂亮？大家都知道，我們是低價團，沒有你們購物，我就要虧本。你們買100元的東西我只有5元，希望大家配合一下。我們做導遊的也不容易。」
發飆後，謝導遊開始了第二輪推銷，說下一個店是銀器店。一位遊客開玩笑說：「導遊的推銷不遜色國外任何一位總統選舉演說，可是她沒用對地方。如果用在講解景區上，我們一定會讚賞她。」
10點20分，我們來到了雲南僰銀。導遊說，現在參觀國際民間工藝美術大師寸發標坐鎮的手工銀器店，參觀時間為40分鐘。雖說是參觀，其實還是帶遊客進店購物。剛進店，工作人員就給每位遊客發了參觀證。11點10分離開時，導遊在車上感謝了購物的團友，並說隨後將不進購物店了，將參觀兩個景區。
第三局 游3A景區，實為讓遊客出錢燒香
「我們馬上就要進第一個景區了，前方就是國家3A級旅遊景區岩泉禪寺，這是一個自然景觀與佛教聖地結合的景區，在這個景區大家一定會有不同的感受。」謝導遊說。
11點35分，達到岩泉禪寺。進入大門，講解員簡單講解了岩泉禪寺的概況，隨後把遊客帶到了千手觀音店。在路上，記者看到大雄寶殿門前有不少香燭燃燒著，還有不少遊客正在燒香叩拜。
「燒香要錢嗎？」記者問。講解員回答：「想燒就燒啊？燒香還要看緣分呢？那些香火是一份心意，是求來的。」
在千手觀音店裡，導遊指導著不明禮數的遊客行著禮，隨後就求安全簽。講解員說，大家去求個安全簽吧，這裡很靈驗的，求籤是免費的。求好後，記下你的簽號，然後找下面的大師解籤，解籤費10元。
記者看到，千手觀音店上方就寫著「滇南第一簽」，衝著這個名號，不少遊客求得自己的簽號後，跟著導遊去找解籤「大師」。「大師」就在大雄寶殿右下方的大房子裡，到了門前，只見從裡面走出來的遊客手捧著香火，表情有些奇怪。香火就是從這裡求來的。一位抱著一捆香火的遊客說，他花了200元才拿到這香火的。
由於記者沒有求安全簽，被拒之門外，而隨團的有近10人去解籤了，少的花幾十元，多的花了上百元。12點30分，結束岩泉禪寺燒香。
第四局 200元的電瓶車，導遊收了360元
折騰了一上午，終於來到了石林風景區門口，此時已是中午1點。
在景區外一家叫龍運飯店的餐館（一日游定點餐館），安排了3桌讓遊客吃飯，還沒坐下，菜就已經上齊，有7個菜，全是小盤裝，有兩個湯（一個雞湯，一個苦菜湯），一個蒸雞蛋，一個洋蔥炒肉絲，其他全是素菜，還基本是冷的。每桌9到10人，還沒有等記者拿起碗筷，桌子上的蒸雞蛋和雞湯就沒有了。
吃飯期間，還有藝人在賣畫。據稱，這些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水墨畫，但喊價都在80元以上，高的數百元。
半小時後，大家吃完飯，正式向石林景區前進，期間導遊要了遊客的老年證、軍官證、記者證等證件，目的就是持有上述證件的遊客可以免票或者減免費用。
進景區前，謝導遊又開始說在景區內坐電瓶車的事，說每人交30元錢就可以坐電瓶車了。最後，有12人交了錢坐電瓶車，其他遊客全部步行。12人剛好坐一輛電瓶車，難道電瓶車要360元？
記者諮詢了開電瓶車的司機。司機說，電瓶車價格是統一的，全部是200元一輛。這樣一來，導遊就從中賺了160元。記者找藉口問導遊「電瓶車沒有這麼貴吧，為什麼每人要收30元？」導遊臉色一下就難看了，說道：「我們是租的大車，就是這個價，你要坐就坐。」
坐車遊覽了石林外景，隨後又要步行遊覽石林內景，而導遊只隨便帶遊客看了幾個點。有遊客問：「我們遊覽的石林怎麼同電視上介紹的石林不一樣呀！很多點都還沒有遊覽吧？」 導遊回答：「由於風化，現在很多石林的點沒有了，所以看不見了。」期間謝導遊還多次提到，石林是雲南旅遊的象徵，「也是雲南唯一的5A級景區」。
從業十多年的導遊自曝內幕：按購物能力強弱，國內遊客被分為9個等級
旅行社先以低價引來遊客再從購物中提取回扣「填坑」
「人頭費50元/人+進店人頭10元/人+二級地接社讓利40元/人+店購返利20%-30%+導遊提現後交給地接社的購物利潤（A）=一級地接社從組團社拿到團後的全部收入。」
「某商場遊客購物，導遊可提現40%，假如該團共購物30萬元，導遊可提現12萬元，導遊如果達到了旅行社規定的購物上下限標準（比如規定特區團每人的購物達到1800元，導遊可以提16%，C類團達到1300元，可提10%等），提10%-16%，如此12萬元中導遊可以拿走19200元，剩下的10餘萬元交回地接社，也就是一級地接社利潤中的A。」
今年3月，在雲南做過旅行社、帶過10年團的導遊方玉（化名），和當了12年導遊的男朋友一起下定決心離開旅遊界。「我不是資深導遊，我是受害最深的導遊。」
5月28日下午，經朋友介紹，記者約見了方玉，她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寫完這兩個熟悉的公式後，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她說，通過這兩個公式，可能讀者更容易看懂，表面看一級地接社賺錢了，導遊賺錢了，其實一級地接社從組團社那裡拿團，也要交給組團社不少相似的費用，而導遊也不是每個團都能達到上萬元的購物。「比如我所知道的，雲南大多地接社接收江浙團都是先虧400-600元左右接團，這樣的環境下，利益鏈環環相扣，導遊、旅行社都只有‘賭團’，如果接到的團隊購物能力強，自然地接社和導遊都可以賺點，但是現在全國旅遊產品同質化嚴重，加上很多旅遊黑幕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要賺到錢真不是那麼容易，現在即使是老導，真正能賺到錢的也沒有多少。」
同時，雲南旅遊實行「公對公」後，購物店直接和旅行社結賬，旅行社還會將總購物賬款中的1%左右給司機作為獎勵，因此導遊在外受多重監視，幾乎沒有「貓膩」可言。
方玉給記者提供了一張某國際旅行社關於品質散客5月30日價格全面上漲的報價表。在這張表上，以昆明—大理—麗江的旅遊路線為例，天津、浙江、江蘇等8個地方屬於特區，報價在790元，北京、東北、內蒙古等屬於A類，報價910元……全國40多個地區從特區到H類，被分為9個等級，價格從特區最低790元到H類最高1630元，價格相差近千元。
「報價由低到高，是同行們按照經驗得出的各地區人群的購物能力從強到弱的排序，購物能力強的價格就報低點，吸引遊客過來，屆時再從遊客的購物中提取回扣‘填坑’。」方玉說，而且這些地區還有細分，比如江蘇遊客原本被劃為特區，享受最低價，但是徐州、連雲港、南京的遊客卻不能享受特區待遇，同時山西、山東、河北等地的遊客也都有類似的劃分，本來組團社接了遊客，交給地接社是要分一部分接待費給地接社的，然而有些特區遊客，組團社（當地旅行社）不但不用給地接社接待費用，而且地接社還要反過來給組團社近百元不等的人頭費，以保住這些優質客戶。
「記者團很多旅行社直接就不接待，找個藉口把價格報高點就拒絕了，因為記者走的地方多，看的東西多，太理性了，外出旅遊很少購物。」方玉說，不只記者，在很多地方的老師參團出遊，也要多交費用，因為教師旅遊購物的也很少。
在方玉提供的最新報價表上，記者看到，其備註的第2條就是「55歲以上為老人（含55歲至69歲）、教師加收200元/人，13歲至21歲的學生按成人操作每人加收300元，特殊人群（所謂的購物能力不強的人群）如果佔到單批遊客總數的一半或以上，則特殊人群全部要保證交齊成本價。」
指著報價單上的「昆大麗」線路（3店+××珠寶店+花市）等，方玉說，3店通常是指精油店、玉石店、藥材店，而如果導遊給旅行社的人頭費是50 元/人、60元/人，則每位遊客至少要購物300元以上導遊才可能回本，而遇到特區團，導遊交給地接社120元/人，則每位遊客至少要購物1000元以上，旅行社才可能不虧本。
「比起地接社報價700元、800元游雲南來說，很多組團社的價格甚至令人吃驚，比如120歐元的歐洲幾國游、120元人民幣玩遍華東5 市……」目前仍在旅遊業中繃著面子做「賭團」的小劉說，對此他已經麻木了，有時候他會直接告訴遊客，進店後哪怕是買10元的東西，也算幫自己一個忙，而絕大多數參加「零負團費」的遊客都表示理解，並適當地給予支持。「這些年旅遊投訴不斷下降，並不能說明旅遊服務質量提高了，而是自駕游多了，遊客也知道潛規則了，心知肚明瞭。」
她坦率地說：「外界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有些導遊為了省錢，真的可以不買保險，導遊也不屬於任何旅行社，所以一旦出事，根本沒有任何保障。」
對此，方玉的男朋友忍不住說，自己做了12年導遊，從來沒有與任何一家旅行社簽訂過勞動合同，儘管每年導協會提醒導遊購買保險，「導遊不可能和任何一家旅行社簽訂合同的，因為淡季時旅行社不會出錢白養人，旺季時幾個導遊又不夠用，導遊是最沒有歸屬感的職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