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碩鼠碩鼠,勿食我黍。三歲慣汝,莫我肯顧。誓將去汝,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貪腐自古就有,先民稱之為碩鼠。碩鼠是偷吃稻穀的地痞,碩鼠是不勞而獲的竊賊,碩鼠是打家劫舍的強盜,碩鼠是魚肉百姓的髒官。專制政權的建立就是為了保護碩鼠,碩鼠在專制強權卵翼之下才得偷生。二者相依為命,不能分離。
新成立的毛澤東主義共產黨(簡稱毛共)針砭時弊,抨擊貪腐,呼籲堅持「無產階級專政」、鏟除「修正主義叛徒集團」,回歸「工人是國家主人」的毛澤東時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與當紅貪腐權貴之間存在著什麼樣的相互關係?
第一節 我眼裡形形色色的毛共人
我與某些毛共人氏有過零距離接觸。
頭幾年在民間文化圈裡活動,曾與籌辦老子研究會的傅景華、邸振興等人一起到馬賓家裡去過。90多歲的老人了,腿腳不是很利索,可精神特好,十分健談,在那裡大罵「三個代表」。我趁機刨問:「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有什麼不好?」他回答:「什麼‘人民’呀!地、富、反、壞、右,全都算上……。」原來,老人家害怕沒有階級敵人,無產階級專政找不著對象了。
北大哲學系經常舉辦各種研討會,我也偶爾去聽聽。那一天又在他們系辦公小院裡開會,來的人有老有小,已經成了「著名教授學者」的趙光武主持會議,國家計委離休幹部劉日新作主題發言。劉申稱自己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取得了重大的研究成果:「市場經濟是資本主義,計畫經濟是社會主義。」還舉出一大堆統計數字,替無產階級憶甜思苦:「過去,我們工人是領導階級,是國家的主人,是企業的主人;如今,都變成雇佣勞動力了……」
「烏有之鄉」我也去過,那時候它還在北大資源賓館樓上。到會的多是在校大學生或研究生,也有來自農村的上訪老人。那天首先講話的是一個叫秋石客的人,模樣介乎官員與學者之間,他大捧毛澤東,甚至把餓死的人說成似乎是心甘情願。接著便是熱烈的自由發言。大家擺社會現狀:一方面是官商勾結讓少數人暴富,另一方面是工人失業、農民失地、大學生難找理想工作……。又罵改革開放背離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呼籲回歸毛主席革命路線,堅持無產階級專政,再來幾次文化大革命,鏟除修正主義叛徒集團……。
前年毛共正式成立,好像就是以這些人作為班底。他們都捧毛,但也各有特色,茲解析如下:
1.某些年青人。對毛澤東統治時期的歷史一無所知。
我在「烏有之鄉」作過自由發言:「改革開放打破了鐵板一塊的‘組織分配’,有了擇業謀生自由,紡織女工得了好處……」沒容我把話說完,就招來一片怒罵: 「你胡說!」那架勢正像文革時期的批鬥,真讓人窩心。不過,反過來想想,如果我自己還是在校學生,對於三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親眼看到的現實就是貧富懸殊、官高權重壓人,多半也會被那些「學者」的馬列主義忽悠得暈頭轉向。
2.某些老共產黨人。思想認識定格在自己的青年時代。
就說馬賓吧。早年是南京地下黨的,「解放」後各次運動中沒少挨整,可他不因自己受了委屈而改變政治信仰,個人品格倒是值得尊敬。北京科技大學有位黃教授,地下黨員,「解放」初期就要求退黨,說革命已經成功就該專攻業務搞建設,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卻至今篤信無產階級革命理論。兩年前有次我們一起在新街口吃飯,他也把當前的各種社會弊端歸罪於市場經濟,大講「私有財產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他說這話時遣詞用字和神態表情,都喚起我的童年記憶,當年父親講剩餘價值說,就是這樣滿懷激情和全心投入。)這些書生型老共產黨人,在還不太明白人情世事的青年時代,面對窮苦大眾,心生憐憫同情,自然就選擇了馬克思。隨著年齡和經歷的增長,毛病就顯出來了。他們缺乏刨根問底、質疑權威的獨立精神和思辯能力,一輩子陶醉於「偶窺馬列嘆汪洋」的初始感覺之中。空有「砍頭不要緊」的滿腔熱忱,忽略了「只要主義真」更要緊,更該不斷審核考量。做不到日新其德,就只能成為陰謀家野心家的工具和炮灰。
3.某些「專家、學者、教授」:整人起家的正宗毛式政治騙子。
那天我問劉日新:「你說‘計畫經濟就是社會主義’,可馬克思說‘各盡所能,按勞分配’才是社會主義,如何論證二者同一?」劉說:「不矛盾呀,過去我們國家計委有個工資司,專門研究制訂各個崗位的工資。」我說:「工資應該是勞動力這個商品的價值。而商品價值取決於它所包含的社會勞動量。用長官意志取代市場交換過程才能稱量出來的‘社會勞動量’,不違背勞動價值說嗎?」這位劉先生竟避不作答,顧左右而言他。可見,他根本就沒有探究事情真相的誠意正心,只不過編造些所謂馬克思主義最新研究成果,用來忽悠那些既缺乏歷史經驗又沒有認真思考過馬克思到底說了些什麼的年青人……。那天還做了一件該記的事。既然碰上了當年北大反右干將趙光武,就特意問他:「現在怎麼看待北大反右?」(我一直認為「百姓哪分右與左」。即便當初思想真左的,不少人後來也有變化。所以,碰到他們,就想問問情況。有次見到哲學系汪子嵩先生,他就變化挺大,言談話語之間,對學生右派充滿敬意。)趙光武的回答是:「這事你不要問我,我與這事無關。」分明睜著眼睛撒謊耍賴!1957年一次全校反右慶功大會上,時任哲學系副系主任(?)的汪先生發言之後,還是學生的趙也登臺發言,是出名的「衛道士」和反右打手。看來,他不能算作「百姓」,嘗到整人陞官的甜頭之後,就一輩子幹上這一行了。難怪如今又跟劉日新一唱一和,合著夥煽動、欺騙年青人……。
或許有人會說。這些人提出「鏟除修正主義叛徒集團」,矛頭直指最高權力當局,無私無畏,勇氣可嘉。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們深知「以人為本,和諧社會」等說詞至今多隻停留在口頭上,要緊的是把得勢的頑固保守派(權貴豪強利益代表)的心思捉摸透徹。秋石客就在背地裏對他以為的「自己人」說:「不要緊的,他們不會拿咱們怎麼樣。」事實也的確如此。毛像還高掛在天安門城樓之上,就是對這些人最大的支持和縱容。毛派出版結社集會不受干擾,毛共大搖大擺召開成立大會,充分享受法治社會裏憲法賦予公民的各項自由權利。我們右派的索賠和維權等正義要求,卻不斷受到威脅騷擾和打壓,完全不受憲法保護。為什麼如此厚此薄彼?只因為毛共與當紅豪強權貴之間存在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血脈親緣關係,他們其實都是盜黍的碩鼠,分歧僅在如何進行分髒的細節安排上。一個主張直接依據政治地位和權力分配髒物,所以最喜歡「階級鬥爭」,通過運動整人讓自己在政治上越爬越高;另一個主張加上一點兒市場元素,經過權錢交易之後,再行分髒(大概是這些人擅長此道,這麼做對自己更有利)。我們右派(至少是大多數學生右派)正好相反,50多年前就自覺地選擇了站在平民一邊,隨後幾十年的「賤民」生涯更使我們與草根百姓血肉相連融為一體。所以,不管什麼類型的碩鼠,或是碩鼠們的保護者和代言人,瞧著我們都不順眼,都把我們當作眼中釘肉中刺。不過,人生難得十全十美,在當代中國做到問心無愧哪能不付出點兒代價?好在我們也有一個可依仗的法寶,那就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第二節 澄清有關工人的幾種說法
毛共彷彿是工人利益代言人。看來,該澄清幾種說法:
1.毛時代「工人是國家和企業的主人」?
有關這個問題,1957年之前我也不太清楚。反右時,聽到一句「工人說話了」,便心中茫然,不知如何看待。1958年3月去工廠接受「勞動考察」,說實話,我真的沒有抱任何成見,願意敞開心扉,去瞭解自己過去從未直接接觸過的這個社會階層。如果看到工人真的「翻身得解放」了,大鳴大放時在《怎麼辦》一文中我說毛澤東應該「換一個腦袋,來一番徹底的思想改造」這句話便有一定錯誤,有錯改錯並不丟臉,我一定會低頭認錯。長輩親友都勸我「好好改造」,爭取早回學校,我自己也最盼著回校,完成學業。早早地「改造好」,父母也高興,自己也受益,何樂而不為?可是,我在工廠看到的卻正好是工人受罪。所以,《怎麼辦》完全正確。也就是說,我在政治上一點錯也沒有,一點罪也沒有。沒罪認罪,或許能得到點兒外在的現實的好處,卻要丟掉內在的人格和尊嚴,心裏會更加委屈,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我不會去做,於是成了「頑固不化」,只能夠沒完沒了地去受那皮肉筋骨之苦。
在車間幹活兒的二十多年裡,真就像每天都在受刑,不像是人,只像機器上的零件,白天黑夜繞機器飛跑,工頭時時監視著,上廁所次數多了時間長了或在機頭坐了一小會兒都會挨罵。超負荷勞動和惡劣的勞動環境讓人渾身是病,有病也難得休息,醫務室聽命於工廠領導,頭頭們只顧完成生產任務,不管工人死活;難受得要命才去看病,大夫也不給假,經常要帶病幹活。這樣的非人待遇如果只加在我一個人身上,可以理解為對右派特殊的虐待,事實卻不是如此。在幹活這件事情上,別的擋車工與我一模一樣,都不被當人看。所以,大家想方設法磨洋工、泡病假,根本沒有勞動積極性。
身上受累還不是最苦,最難忍的是世事不公。有背景的、會來事的、會犯賤的、會假積極的,或許壓根兒就不會分配來幹這受累的活,或許就找著了靠山,當了「勞模」,當了「以工代干」的幹部,調到輕鬆崗位「吃香喝辣」去了,拿錢還更多;沒有背景又老實巴交的人只有吃虧受累的份。何不另謀生路?決不可能!毛式「計畫經濟」是一張天羅地網,不服從「組織分配」肯定是死路一條。我只在一個行業一個工廠呆過,可這是基本制度造成的結果,別的地方情形必定大同小異。總而言之,毛澤東統治之下,工人全是工奴,連如何處置自己的勞動力都不由自己作主,還是什麼國家和企業的主人?!
1957 年我對中國社會的認識,根據的是那時候自己的個人經歷和見聞,基本侷限在校園視野之內。「長期地、無條件地」與工人同吃同住同勞動之後,才從經濟基礎上看清了社會真相,才有能力用簡單的「工奴」二字概括毛澤東時代工人階級生存狀況。看來,這「勞動大學」沒有白上,真得感謝「偉大領袖」。在工廠裡,表面上,右派是群眾專政對象,但工人心裏很明白,對我們更多的是同情和保護。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間,工人知道了很多政治內幕,學到了很多政治謀略,通過各種辦法表達心中的不平,自然也招來政治迫害,「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不少工人被抓被管被關被押,政治地位和我們越來越靠近。值得注意的是,文革結束「撥亂反正」的時候,右派與工人的遭遇何其相似。在工廠,藉口反極左把工人對權貴的正當批評也一概加以清算;對右派,則只「改正」,不平反,不賠償,不道歉。再次表明,右派和工人就是難兄難弟。前三十年同為「無產階級專政」對象,後來又同為權貴碩鼠的糟蹋對象。
2.「農民才苦呢,工人是毛澤東體制下最大的受益者」?
據說1957年就有一位大人物、大右派說過,共產黨對工人好,對農民壞,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直到現在也還有人說:三年飢荒餓死的都是農民,沒有一個工人餓死;怎麼說工人也是「公家人」,有固定工資,有生活保障……;比起農民來,工人就是特權階層。
真是糊塗!毛時代農民遭的罪的確堪稱古今中外之最,我那工廠很多工人鄉下有老家,最怕的就是「下放回農村」。農民戶口就是畫地為牢,逃荒要飯的自由都被剝奪,死也只能死在自家土炕上,結果餓死了幾千萬;工人的確是「公家人」,有工資,沒聽說有直接餓死的;可也正因為是「公家人」,才被剝奪了擇業謀生的自由,只剩下當「工奴」這一條活路。工人在毛時代也是被剝奪與被損害的人,哪裡是什麼「毛體制的受益者」?與農民相比,只有受害程度的區別,實際上都是難兄難弟。施害者就是「毛澤東思想」庇護之下的權貴碩鼠。這就好比一班強盜闖進了兩戶人家,闖進姓農的人家又洗劫錢財又殺人害命,闖進姓工的人家只洗劫錢財沒直接害命。
3.「工人就是無產者」?
什麼叫「無產者」?按漢語構詞法,它特指與「有產者」相對待的、沒有財產的人。土地、工廠、礦山、店舖等等都是財產,地主、廠主、礦主、店主等等便都是有產者。此外,奴隸主也是有產者。奴隸主有什麼財產?奴隸!奴隸不是土地、不是機器……,怎麼算是財產?奴隸是勞動力,能幹活,能勞動,而勞動創造價值、創造財富;所以,奴隸算是財產。奴隸主佔有、支配奴隸的勞動力,自然就算是有產者。而奴隸自己,既不佔有身外有形的財產,自身的勞動能力這無形財產也歸別人所有,就是無產者。可見,奴隸與無產者是同義語。自由人不是奴隸,便一定不是無產者,哪怕赤手空拳,能佔有支配自己的勞動力,便有無形財產,就算有產者。
什麼叫「工人」?顧名思義,它指做工的人。狹義理解,是依靠體力謀生的人。其實也應該包括腦力勞動者,所以現在把藍領、白領通稱為打工仔。中國歷來就這麼叫,古代所謂「百工」,既包括賣苦力的,也包括耍手藝的,還包括從事醫療保健、水利工程、歷算授時等各種科學技術工作的人。總而言之,工人憑體力、手藝或技能換取生存資源。
現在要問的是:工人是有產者還是無產者?不一定。就看他生活在什麼樣的社會制度之下。在「舊社會」,「百工」的生存狀況可大致概括為「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在一個地方呆得吃虧難受,就跳槽走人,自己的事情自己作得了主,當然是有產者。其實,有無相生,有形財產與無形財產也存在相生的關係。而且,有的時候,勞動力這無形財產還更可靠,更具生發能力。小時候常聽大人說:「良田萬頃,不如薄技在身。」事實上,打工者與業主的身份地位,並不總是固定不變,也有相互轉化,不少地主資本家因經營不善而破產;也有許多人赤手空拳起家,經過打拼,掙得一份家業,甚至成為巨富,李嘉誠等人就是突出的例子……。「改革開放」之後,經濟上一定程度回歸「舊社會」,有了一點點市場機制,老百姓便看到了一線生機。正如劉日新所說:「工人都成雇佣勞動力了」。雇佣與被雇佣是自由人相互之間的一種契約關係,打工仔與老闆之間可以雙向選擇、互抄魷魚。也就是說,工人可以自主擇業謀生,成了自己勞動力的主人,當然就是有產者。現在不也有許多人從打工開始,又攢錢又長能耐,變成了大小老闆嗎?當然,也有當了老闆之後,又賠得精光,再去打工;還有人不願意費心費力自立門戶,就圖打工清閑省事,活得也挺滋潤。
只有在毛澤東時代,毛式「計畫經濟」編織出一張「組織分配」的天羅地網,工人喪失了擇業自由,為活命只能去當工奴,這才變成了無產者。(不僅工人如是,全中國老百姓都如是。土改沒收地主土地,使地主成了無產者;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使工商業資本家和小業主成了無產者;土改中農民倒是分了地,接著就合作化、公社化,那一畝三分地轉眼之間便沒了蹤影,為毛澤東「打天下」立過汗馬功勞的農民也成了無產著,只獲得餓死在自家土炕上的自由;特別是那些愛想愛說的知識份子和青年學生,不僅無產,還在歷次政治運動中成了各類「份子」,成為毛澤東為了儆猴而宰殺的雞。)
總而言之,只在毛澤東式專制奴役制度之下,工人才是奴隸,才是無產者。一般說來,「工人就是無產者」這樣的判斷不能成立。
第三節 「無產階級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
毛共高舉無產階級旗號。所以,一定要弄清「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到底是怎麼回事。
1、無產階級革命
剩餘價值說是它的理論基礎。此說稱:資本家的利潤來源於工人的剩餘勞動,或資本家利用手中掌握的資本剝削工人。所以,工人要解放,就必須剝奪剝奪者,消滅私有制,用暴力革命砸爛原有社會秩序,稱作「無產階級革命」。馬克思生活在平等競爭的市場經濟尚未充分發育成熟的年代,資本的原始積累殘酷血腥,承載著太多的強權暴力。大約無論中國外國,讀書人都愛悲天憫人,帶著情感觀察社會,在經濟學研究中就看不清哪些是不能長久起作用因而應該剔除的非經濟或超經濟因素。於是,把有勞力可出賣的有產者工人與失去人身自由的無產者奴隸混為一談,把砸爛現有秩序以實現社會公正的願望當成了研究結論,再倒推出剩餘價值學說,當作新發現的經濟學規律。「倒推」二字不是我的憑空臆測: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出發點是勞動價值說(它也是西方古典經濟學的重要結論,與避害趨利的人性或人類生存本能相吻合),剩餘價值說與勞動價值說互不相容,不可能是由它「順推」出來的結果。
其實,與任何社會學說一樣,「無產階級革命」理論也有待時間檢驗。恩格斯晚年就曾對它進行修正,北歐諸國沿著這條路線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說明勞資之間完全可以相生互補,不必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列寧、斯大林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發揚光大了早期馬克思理論中的錯誤部分。至於所謂「毛澤東思想」,與馬克思主義其實毫無關係。毛從小關注的就只是「主沉浮」、當皇帝,與朱元璋、洪秀全等人一樣,「打天下,坐天下」再「君臨天下」,才是他的人生追求或「既定方針」,用暴力推翻原有社會秩序的「無產階級革命」理論正好成了毛的藉口。於是,毛一本正經地宣稱:「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許多與馬克思類似對窮人心存惻隱的中國讀書人就這樣被忽悠,讓野心家陰謀家利用和玩弄於股掌之上……。善心不一定辦好事。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話貌似冷酷,卻是通向真知的途徑。剔除了感情因素的冷峻觀察,更接近自然之道與社會之道的本質。依道而行才是德,為政以德才能造福萬民。可惜許多前輩不明此理,稀裡糊塗地充當了惡人的幫凶。
2、無產階級專政
概念上的無產階級專政是一個悖論。專政指專制獨裁政體,無產階級指一無所有者群體。專政者握有專制國家的政權,普天之下,莫非它土,率土之濱,莫非它奴,怎麼會一無所有呢?所以「無產階級專政」這個詞本身就自相矛盾。既便某人執政之前曾經是無產者,執政之後的身份地位也就變了。抽掉時間維度來進行描述,什麼樣的謊話不可以製造出來?就說北京城吧,舊時官僚闊佬的深宅大院,「解放」之後,不立馬變成中共高幹們的私宅了嗎?毛本人的別墅更是遍佈全國各處;幹部子弟霸佔優良教育資源都不用「走後門」,當局明目張膽地把好的幼兒園、小學、中學規定為幹部子弟學校。(1957年許多人就因為反對教育不公被打成右派。)世界上有這樣的一無所有者嗎?
事實上的無產階級專政是人間地獄。列寧把無產階級專政界定為「不受任何法律約束的政權」。毛澤東更是坦白承認:「我就是老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上一節已經講過,毛時代全中國老百姓經濟上都成了無產者,政治上如何呢?毛有一大發明,叫做「區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把國民分為「人民」和「人民的敵人」兩大類。後者就是他那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就是賤民。如何區分呢?地、富率先成為敵人。土改中他們的土地被分,變成了無產者,與此同時,他們本人和他們的家庭也立馬成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拳打、腳踢、冷水澆……,更有甚者,前地主的子子孫孫還算地主,免得「地主」絕了。滑稽吧?無產者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民間簡稱為「活地主整死地主」。這就是毛式無產階級專政的實質。此後沒完沒了的各種政治運動中,每一次都有5%以上不合「馴服工具」標準的人成為各類「份子」,加入到「敵人」隊伍中去。於是,人民越來越少(第n次運動過後比重至少減至0.95的n次方),敵人越來越多(第n次運動過後比重至少增至1減去0.95的n次方)。到最後,就剩下毛及其四幫凶那一小撮還算人民,也就是說,毛澤東把自己變成了全民公敵。
馬克思說過:「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這句話包含著很多真理,對別人實行專政決不是自求解放之道。壓迫者和施暴者必定自食其果。1957年反右的時候,鄧小平、劉少奇、彭德懷等中共高層人物一個個「義憤填膺」「拍案而起」,面對我們這些待宰的羔羊,何嘗有一絲同情?作為人類一份子,對於後來他們在文革中的悲慘遭遇,應該心存憐憫,更應該追問根由:他們真的是咎由自取,自己製造和釋放出「誣蔑陷害」等社會病毒,反過來侵襲和毒害了他們自己。鄧小平倖存下來,重新掌握國家重權之後,為什麼不徹底懺悔、認真補過呢?
第四節 再掃瞄
回過頭再來評評毛共的言論和主張。
1、關於基層
在烏有之鄉和北大哲學系舉辦的各種研討會上,談得最多的是當前老百姓的生存狀況:下崗失業、貧富懸殊、生態危機等等,都是人們眼見的事實。他們把問題的產生完全歸罪於改革開放,尤其是寄希望於回歸毛澤東時代。現在就比較比較前、後三十年的百姓生存狀態,看看毛共到底是對是錯。
(1)首先看看農村。改革開放之後,引進市場機制,經濟迅速發展,大多數人解決了溫飽。樓下賣蔬菜水果的小商販、小時工、小保姆等等幾乎都來自農村,我經常會問問他們: 「現在老家生活怎麼樣?」得到的回答是「吃飯不成問題。」有來自安徽阜陽的兩兄弟,一人修鞋一人賣水果,三年人禍期間他們村130多口人死剩下30多,現在村裡人都能吃上飯。我有一個忘年交,來自安徽碭山,他聽家裡人說當年有人在地裡撿了一點收剩下的胡蘿蔔回家煮,幹部看見冒煙就把人抓起來,跪在磚頭上打,不少人家死成絕戶,現在有飯吃了,心裏還是害怕,餓怕了,怕再挨餓……。趙光武、劉日新之類毛共人氏頌揚陷全民於滅頂之災的毛體制,全盤否定給中國人帶來溫飽實惠的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幾十年一以貫之睜著眼睛說瞎話,一以貫之不肯與老百姓同悲同喜。還假裝百姓利益代言人!
(2)再說城裡。我在工廠20多年,其實就該算是工人,至今仍舊和當年的姐妹們保持聯繫,2009年10月5日,前北京光華染織廠織場準備車間絡經丙班一些人一起逛奧林匹克公園,又照了相。談起1979年之前的那幾十年,大家都說:「咱們好不容易熬過了那些年,現在好好活著吧。」改革開放搞活市場之後,我們紡織女工的日子很快就好過多了:不少人另謀出路,車間人手短缺,開不了車,頭頭們不得不給我們提高待遇,改善勞動條件,紡織擋車工率先享受雙休日……。現在各家孩子也都不錯。擅長讀書的,早已大學畢業,在國內國外工作,沒上大學的,認真學技術學手藝,成了修電腦和複印機的專業戶,月收入超萬,即便擺個小攤兒的,日子過得也有滋有味兒,不像我們當年那樣,老實巴交就一定吃虧受累當工奴,別無選擇……。
可是,如今的確有許多工人在那裡懷念毛澤東。毛共們頗以此自重。這是怎麼回事?一點也不奇怪。首先,毛澤東那頭像至今掛在天安門城樓,表明現任當權者還捧著他,小民誰敢不怕,誰敢不敬?第二,毛時代特權腐化有一定隱蔽性,底層小民往往不太看得見。高幹們有一句教子經:「注意影響」,連孩子都要學會像家裡大人一樣在平民面前裝洋蒜。改革開放之後權錢交易貧富懸殊明擺在那裡,大家都看得見。這些人懷念毛,只是表達對貪腐不滿。第三,凡屬於工人編製的,都叫「工人」。其中有些並不是靠幹活兒吃飯,應該算是工賊,我們背地裏稱他們為「雞賊」。這些人「會來事兒」,在毛體制下,也吃香喝辣,算是小有特權吧,不像底層工人那麼受罪。他們一般都愛把「階級鬥爭」、「工人階級領導」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努努力,興許能撈上個一官半職,對上自然總是奴才,對下,卻可能是小小的奴隸主,與農村基層幹部中的惡吏相彷彿,也算多年前 「痞子運動」的傳人吧。完全的市場經濟要平等競爭,即便是中國當前這麼扭曲的市場經濟,利益格局也有變化,對於一點真本事不學又不幸缺乏權貴家庭背景處於社會下層的人,好逸惡勞還想佔便宜,沒有毛時代那麼容易。改革開放之後,這種人感到有點失落,懷念他們的「偉大領袖」,十分自然。說句可能會挨罵的話,對某些下崗工人,我不是很同情。農民工進城看到到處是黃金,就住在北京城,怎麼會找不到活兒干呢?我批判了父輩的許多教訓,「不勞動者不得食」這一條卻沒法批判,還謹守著。除小孩老人和喪失勞動能力的人之外,人人都該自食其力。第四,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使奴隸變化為自由人。人們都知道自由人淪為奴隸很痛苦,殊不知奴隸解放成自由人也有一個艱難困苦的過程。權利永遠與責任相伴隨。自由人有權為自己作主,同時也就要當擔起為自己求生存謀發展的責任。當慣了奴隸養成依賴習性,害怕競爭,很難自主自立。古今中外普遍存在這種現象。《舊約》記載以色列人在埃及為奴做苦役,男嬰都被殺死,摩西帶領民眾出埃及,過紅海到達西奈半島,在曠野飄泊40年,許多人口出怨言,眷戀為奴時埃及的肉鍋。美國南北戰爭解放黑奴,有些黑奴並不情願。今天部分中國人懷念毛澤東也根源於此。這就需要提高國民素質,培養公民意識,是一個艱鉅的、浩大的文化工程。
(3)至於大學生就業難,確有其事。高等教育已接近普及。年年都有幾百萬畢業生,再把上大學當成鯉魚跳龍門,大概是不可能了。其實,大學生真的特別了不起,一定得是人上人,混同於一般工農大眾,就算屈才?我看不見得。我們那個時候倒是不存在就業問題。「組織分配」緊跟著你,「關照」你一輩子。把你分配到監獄去關著;把你分配到工廠農場去「勞動考察」「群眾專政」;把你分配去勞教所,到期了再改成「二勞教」。不光是1957年那一撥右派學生享受這樣的「待遇」,1979年「改正」之後,我去北大招待所看望等著「落實政策」的難友,見到一些比我門年輕不少的人,就問:「你們這麼年輕怎麼也當了右派?」他們說:「我們不是右派學生,我們是‘反動學生’。」原來,學生右派還後繼有人。就算躲過了大災,沒成什麼「份子」,並且留在清華、北大當老師,就平安無事?才不是呢,也可以把你分配去江西鯉魚洲餵血吸蟲……問問現在的大學生們,哪怕是那些蝸居在唐家嶺等待好運的「蟻族」們,你們願意回到毛澤東時代去步我們的後塵嗎?
2、關於上層
我正式退休之後,養好了病,打了幾年工,2000年底開始,打工結束,不再早出晚歸上班,也不是天天呆在家裡,一般每週參加一兩次民間文化交流活動,瞭解到許多社會思想動態,就在2001年寫了幾篇文章,駁斥世風日下的說法,為市場經濟叫好。主要論點是:(1)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犯罪盛行與毛時代熱衷政治迫害是一脈相承,不能歸罪於市場經濟本身。(2)只要堅持市場經濟,與之相適應的民主政治和自由精神會隨之到來。(3)換藥不換湯(經改先行,政改滯後)可以減輕社會震盪,其代價(貪污腐敗)會在發展過程中自生自滅……
從那時到現在,又過去了十年,十年來發生過許多事情,深化了我的認識。
2003 年年初,中國出了一件大事:新任國家領導人參拜西柏坡和毛澤東紀念堂。此前的二十多年雖然沒有直接批毛,可方方面面的人再也不提毛澤東的名字。據說是鄧小平的主意。為了顧全大局鈍化矛盾,我們這些毛暴政的受害人也願意遵行。現在倒好,我們不點名批毛,人家卻以國家的名義大張旗鼓為毛澤東歌功頌德。也許,人家考慮到沒有十分過硬的歷史業績和家庭背景,而又身居高位,心裏難免發虛,最好捆綁上一位絕對質超大的歷史人物,也好壯壯膽。果真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捧毛就是捧專制,就是壓民主。此舉事關國家民族命運。(國家民族命運與個人進退得失孰輕孰重?非民主國家,才可能將此等庸常之輩推舉到頂尖位置。)果不其然,上有所示,下必甚焉。民間文化圈裡立刻對此作出了十分明顯的反應,一些原本以為是同道的人,很快就「與時俱進」,做起了捧毛的時文。連長沙一中校友會北京分會會刊也取名「清水情」(毛在一中旁邊叫清水溏的地方住過),稱只在湖南省一中讀過半年就被開除了的毛澤東為「我們偉大的校友」。總而之言,思想文化領域大倒退,社科院頭頭甚至藉口中國特色,否定普世價值。毛共也正是在這樣的政治氣候之下應運而生。不掃清這個大環境,再唸叨什麼「以人為本、和諧社會、科學發展觀」,都是笑話。
經歷過這許多事情之後,我不得不對自己十年前的認識作一些修正:
(1)民主政治不會隨著經濟改革自行到來。相反,政治改革若不即時跟上,經濟改革也會扭曲,也會夭折。
(2)不能等著貪污腐敗自生自滅。貪腐問題的確古今中外都難杜絕,可今天中國的腐敗程度和貧富懸殊程度是創記錄的。而且獨具特色。有人說,貪腐表明經濟繁榮,康乾盛世才出得了和琛那樣富可敵國的貪官。此話倒也不假。可乾隆一死,嘉慶就抄了和琛的家財,全部收歸官庫。肉爛在鍋裡了。而今天中國大量髒款外流,肉掉到鍋外去了。髒官外逃,加上大量「裸官」,隨時準備外逃。他們盡量搜刮民脂民膏,廉價向外出賣有限的國家資源,造成嚴重的生態破壞和資源枯竭,使得這塊土地越來越不適於人類生存。然後他們遠走高飛,事先就作好了準備,不與廣大中國老百姓同舟共濟。雖然如今大講「全球化」,民族國家好像一時半會兒還消除不了,中國人的家園還只能是中國這一塊土地。所以,貪官損害的不只是當代中國人的利益,還危害到子孫後代。他們倒是不會「顛覆國家政權」,卻涉嫌滅絕中華民族。我的老家湖南郴州近年全國聞名,以貪腐聞名,而且是「窩腐」,地市領導班子整個爛掉,全都被抓,換上新的。可是,新班子上臺之後,又步前任後塵,有過之無不及。大家都明白了,這叫制度性腐敗。郴州礦藏豐富,盛產各種稀有金屬,國內外垂涎者甚眾。在缺乏民主監督的情況下,一旦位高權重,不想下水都不行……。親戚回鄉掃墓,告訴我家鄉面目全非,兒時記憶中 「郴水倖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的人間仙境已無處尋覓,雲遮霧罩的群山早已經千瘡百孔,蜿蜒清澈的流水早已經渾濁污染,中毒事件時有發生……。這就是今天的中國。看起來,經濟迅猛發展、國力蒸蒸日上,暗地裡卻潛藏著嚴峻的生存危機。人們已經直覺到危險逼近。老人一般都盼著抱孫子,現在漸漸有人支持子女不要孩子,他們對未來沒有信心,害怕將來孩子受罪。
(3)政治民主與消除貪腐這兩件事密不可分。主流媒體上時不時也喊幾聲反腐倡廉,可落實起來卻很少見到動真格兒的。為什麼呢?「你是替黨說話?還是替百姓說話?」之類官員「雷語」一針見血。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才是肺腑之言,道破了「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實質和真相。官員財產申報千呼萬喚難出臺。那麼多髒款外流髒官外逃,「有關部門」都做了些什麼偵控和調查?海關怎麼這麼耳聾眼花?看起來,共產黨的執政能力真的是有待提高。不過,對付民間維權,黨的執政能力可是天下無敵呀。且不說訪民上訪的艱辛危難,我們右派寫幾篇回憶,馬上來了「掃黃打非辦」,通報全國收繳圍堵,幾個老頭老太太想揍在一起說說話吃頓飯,要不就會正好碰上拉閘斷電,要不就會早讓人打探得一清二楚,提前被「和諧」掉。要出境辦點事?黑名單早已下發到各海關口岸,進了機場也會被「請」出來……。據說全國「維穩」經費增幅趕上國防經費了,更有那線人團隊,遍佈各處,密如蛛網,連學校也設立「信息員」,從娃娃抓起培養告密精神和技巧……。這麼龐大有效的執政能力,全用來對付老百姓了。哪怕分出1/10、1%的能耐去對付髒官呢,反腐倡廉也不至於整著個兒成了笑話。正應了孟子那句話:「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是不為也,非不能也」。看起來,髒官才是「人民內部」,才是血濃於水的自家兄弟。從湖南農民運動開始,「痞子」不就是「最具革命積極性」的主角嗎?「新中國」就是為此輩而立。小民們竟敢爭什麼權利,不肯老老實實任人宰殺,真是膽大包天,豈能輕饒?……是我自己糊塗了,竟期盼著民主政治會隨著經濟改革順理成章地到來,期盼著貪污腐敗會自生自滅。
結論
總而言之,毛共大談貪官污吏欺壓和魚肉百姓,貧富懸殊,農民失地,工人失業,青年就業難,環境污染,生態告急……,對當今中國的病狀作出了頗為詳盡的描述。但是,他們把這一切都歸罪於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就是找錯了病因。他們還推出「毛澤東思想萬歲」,鼓吹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更是開錯了藥方。其中許多人屬於不瞭解歷史或思想僵化,一旦認清毛澤東是專制獨裁的象徵,而專制與貪腐兩者之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就會與我們同道。至於少數政客學痞,本來就另有所圖,一貫忽左忽右口是心非,專事編造騙人鬼話,只要可騙的人越來越少,他們自然就失業了。
據說毛共雖然成立,卻並沒有宣布脫離中共,使中共內部公開有了點兒不同的聲音,總算是一件好事?
「新中國」是中國人的前輩自己選擇的。佛教講因果報應,耶和華說:「我決不以有罪為無罪。要追討罪責,直至三代、四代」,好像是朱子家訓裡也說過:「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這麼看來,我們遭受的一切都算是罪有應得?努力替父輩祖輩反思贖罪吧,為子孫後代留一條活路。還來得及嗎?不知道。怎麼辦?盡力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