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視真人秀挑戰底線
我的手機上收到一條簡訊:顛覆所有心理情感、真人秀節目的強檔心理治療節目,江蘇衛視《密室療傷》重裝上陣,每週四晚播出,超強視覺衝擊……
我是個心理諮詢師,有這樣的節目很關注。按時打開電視:演播室裡當事人被四堵高「牆」緊緊圍住,心理諮詢師在另外一個房間跟他/她對話。「牆」其實是大屏幕,不斷出現當事人所敘述的人和物的影像,配上音樂,造成強大的衝擊。第一個事主是個女人,她怕蛇,因為以前壓了蛇正好碰上第二天父親自殺,她就認為是蛇在報復。「牆」上輪流出現蛇和她父親的畫面,她驚恐萬分,痛哭流涕。在心理諮詢師的引導下,她對死去的父親說「爸爸,是我害死了你!」(心理學上的滿灌療法),她悲痛欲絕完全控制不住,從座椅上劃落下來跪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第二個事主是丈夫有外遇的女人,扭曲著臉敘述她的痛苦,「牆」上出現她老公的影像;第三個是在汶川地震中失去女兒的父親,「牆」上輪流出現女兒的照片和地震的畫面,還有配樂——恐怖,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太恐怖了,太折磨當事人了!
確實夠顛覆,確實夠視覺衝擊,但是對那些需要心理治療的當事人來說,能療傷嗎?我看是傷更重了。然而製片人回答媒體提問振振有詞,「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種節目國外很多的,我們中國人就是太含蓄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不說出來。」好像只要國外有的節目,無論怎麼灑狗血,無論多惡俗,無論多傷害當事人,都可以,只要有收視率!
我也是個心理諮詢師,職業道德第一條,就是為當事人保守秘密。心理諮詢只能在一個只有我和當事人的密閉的房間進行,怎麼可能通過攝像頭暴露給全國觀眾看?一個正常的人,怎麼會願意讓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失態?怎麼會願意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真人秀節目近年火得不行,打著情感節目旗號的真人秀節目一個比一個惡俗,出軌已經不希奇了,要「出櫃」(同性戀坦白自己的性取向)。離婚不希奇了,要亂倫。沒有真人觀眾,就讓演員演,這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這還不夠,還要顛覆,還要視覺衝擊,完全沒有道德底線。參與節目的是華東師範大學的心理諮詢師齊文,不知道他看到當事人撲倒在地連哭帶喊給全國觀眾看是什麼感受。他的治療方法在一對一的心理治療室裡可行,但是裸露在電視機鏡頭前,只能給當事人造成二次傷害。
現在的真人秀節目都會安排一個心理諮詢師坐陣,大部分也就是一個點綴和工具,抓人眼球的是當事人的痛苦和混亂,編導刻意放大的是迎合觀眾的窺探心理,誰會在意解決了什麼問題。
而心理諮詢師在不知不覺中或者心甘情願地「配合」了收視率,只能對心理諮詢這個行業造成傷害,自掘墳墓。因為中國人對心理諮詢的接受度還不高,不理解,很多人吃頓飯花個幾百元小意思,不願意花一個小時300元做心理諮詢,以為不值得。如果這些人通過電視看到心理諮詢原來是這麼的「衝擊」和「顛覆」,那就更不會認可了。
我作為心理諮詢師的身份上過幾個類似的電視節目,在湖南衛視做《8090》(真人秀)的時候,我跟同是觀察團的王曙律師聊,為什麼這些當事人願意把自己的隱私曝光,觀眾為什麼喜歡看真人秀。王律師說,觀眾是為了娛樂,看別人受罪(離婚啊,婚外戀啊,家庭紛爭啊)就是娛樂。而當事人,有些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希望上了電視就可以解決問題,把電視臺當作婦聯、政府。比如,湖南衛視真的會參與調解,而且相關的當事人也確實會給電視臺一個面子,當然調解的過程也是要被錄像下來的,放到下一期節目中播出。
電視節目的編導們日子很難過,一切以收視率為標竿,觀眾就喜歡看俗的,鬧的,惡搞的,口味越來越重。談話節目受到管控最嚴,製片人常常被叫到宣傳部喝茶。涉及社會的敏感話題都不能談,只好搞怪。沒有鳳凰衛視《鏹鏹三人行》的空間,談話節目只好讓嘉賓們吵架。
江蘇衛視的約會節目《非誠勿擾》異軍突起,各電視臺也爭相加入混戰,形式內容高度雷同,比的就是更怪更悚動。我在一檔約會節目的錄製現場見到了傳說中的「鳳姐夫」,浙江傳媒大學的學生李耕。他頻頻上電視,澄清他不是「鳳姐夫」,甚至還被邀請主持節目。這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孩,身量不高,窄肩,但是很上鏡,坐在電視上播新聞形象很不錯。他說他來這個節目是來澄清事實的,現場女嘉賓中有個嘴厲害的姑娘,說「你來徵友節目做什麼?你應該學陳冠希開新聞發布會或者拍澄清的視頻,放到網上去。鳳姐是你貴人啊,如果沒有被鳳姐夫,你怎麼會被請上電視節目?」
「被鳳姐夫」是意外,李耕參加浙江衛視的節目,安排他坐在鳳姐邊上,出於烘托氣氛他抱了她一下,被好事者拍下來傳到網上。我追問李,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傷害還是機會?他承認是個機會,幫助他自己在電視上曝光。網路電視紅人越來越多,原因是這些紅人認為只要是出名,不管出的是醜名還是美名都好。而且,當今社會的價值觀混亂,醜美的標準在人們心中模糊一片。想出名不擇手段, 「無產階級失去的只有鎖鏈」,他們本來就一無所有,哪怕出名只是短暫的,那也好啊。而且主流價值觀是笑貧不笑娼,你覺得他是出醜了,他自己可不覺得。
觀眾對刺激的需求也水漲船高,想要搏收視率,就要更顛覆更刺激,於是就有了恐怖的《密室療傷》草菅人命。真人秀節目,還能多顛覆?
来源: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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