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賣炭翁》
溫室效應,全球變暖,夜讀唐詩中的詠雪詩句,忽生興趣——唐代的長安,到底有多冷?
玄宗開元年間,有一年的考題是「終南望余雪」。盛唐一國之大考,有多少治國安邦的宏旨大義可供命題,偏偏以「終南望余雪」考之,可見當時長安的冬天,下雪是多麼頻繁,氣候是多麼寒冷,以致「終南余雪」成了長安熟悉的風景。領到了題目,祖詠只作了四句:「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被後人譽為詠雪「最佳」之作。長安距離終南山60餘里,居城南眺,雪裹山嶺,雲纏腰帶,晚霞染杪,寒氣凜冽。冬雪之大,傾瀉之久,以致60里外的城中,日暮也生陣陣寒意。
朱灣有一首《長安喜雪》:「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遍似玉塵消更積,半成冰片結還流。」可知唐代的時候,人們就喜歡下雪了,一個「喜」字,道出了「瑞雪兆豐年」的期盼。清晨乍起,詩人就看到了飛揚的雪花。舉目而觀,千門萬戶,屋瓦將滿,室暖瓦冷,積雪是邊化邊結。可知那檐下冰柱,是越結越長了。
賈島在《冬月長安雨中見終南雪》中吟道:「秋節新已盡,雨疏露山雪。西峰稍覺明,殘滴猶未絕。」可知剛一入冬,關中的秋雨,在終南山上已成新雪。他的另一首《雪晴晚望》是落第後寄居終南草堂寺而寫:「倚杖望晴雪,浮雲幾萬重。樵人歸白屋,寒日下危峰……欲回山寺路,聞打暮天鐘。」幾日雪後,數場雪畢,天氣乍晴,彤雲初歇。屋是白的,日是寒的,又加天色向晚,該是怎樣一個曠遠孤寒。
長安的冬天,天寒地凍,瑞雪皚皚,即使到了春天,也不免大雪綿綿。白居易有《春雪》一首:「月晦寒食天,天陰夜飛雪。連宵復竟日,浩浩殊未歇。大似落鵝毛,密如飄玉屑。寒銷春茫蒼,氣變風凜冽。上林草盡沒,曲江水復結。紅干杏花死,綠凍楊枝折。」不但春季有雪,舊年的積雪也常常不能化盡。祖詠造訪灃水之濱的蘇氏別業,看到的景像是「竹覆經冬雪,庭昏未夕陰」。一冬的積雪覆蓋在院裡的竹子上,到了春天還是不能化盡。
說到長安大雪,白居易在《賣炭翁》中寫道:「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一夜尺雪,清晨現一片茫茫世界。當時,夜雪平常,白詩多有描述,如「寂寞深村夜,殘雁雪中聞」、「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等。
不少寫長安雪景及苦寒的詩,都令人回味。如王維的「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張孜的「長安大雪天,鳥雀難相覓」。杜甫的「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孟郊的「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厚冰無裂紋,短日有冷光」等。
唐代的長安到底有多冷?那時沒有溫度計,人們只能用冰凍的厚度來描繪,如「冰凍三尺」等。這樣冷的天,冬季如何取暖呢?文獻記載,帝王貴族們用的是西涼 國進貢的一種「瑞炭」。長尺餘,堅硬如鐵,燃於爐中,每條可燒十日,無焰而有光,熱氣逼人不可近。玄宗的弟弟到了冬天,畏懼寒冷,令宮女們密圍於自己的座旁,以抵禦寒氣。楊國忠家取暖,爐子裡燃的,都是用蜜和炭屑捏成的雙鳳鳥……奢侈至此,尋常人家不敢想,也不可比。
一千多年以後,當年吟誦「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的李太白可能想不到,長安的冬天不冷了。不獨長安,整個地球都變暖了。人類何以擺脫「溫室效應」,拯救生態,重現「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冬日景象,可謂興亡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