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10日星期六
八月五日起召開的省革委三次全會,今天結束。會議決定,在全省開展「三查」(查叛徒、查特務、查現行反革命)運動,大搞階級鬥爭,掀起一個新的對敵鬥爭的高潮。
1968 年8月20日星期二
省革委三次全會結束以後,各地迅速行動,立即掀起「三查」運動的高潮,成千上萬的叛徒、特務、現行反革命被揪了出來,但也有不少人被逼得走投無路而自殺。老楊負責統計每天各地報來的鬥爭對象自殺數字。他憂心忡忡拿著報表對我說,開展「三查」才個把星期,全省自殺人數已超過五千,不得了呀!我說,我們的報表每天都上報領導了,他們是清楚的。
1968年8月24日星期六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在公安廳支左的老陳談了上午公安廳發生的一件事。
一位同志從外地出差回來,帶了一些毛主席像章。他把像章從挎包裡往辦公桌上一倒,很多人都圍攏上來搶,很快就搶光了,一位同志剛從辦公室外邊走進來,見到這個場面就說:「你出差撈了這麼多的‘稻草’(指像章)回來,也不給我留一枚。」說罷就上來奪他手中剩下的一枚。他說:「我自己就剩這麼一根‘稻草’了,你也要來奪。」兩人正在搶奪中,旁邊一個人聽了,便說,「你們二人把毛主席像章說成是‘稻草’,這是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惡毒攻擊,是現行反革命!」於是大家立即對這兩個現行反革命分子進行現場批鬥。那位奪得毛主席像章的人,為了表達自己是衷心熱愛毛主席的,當即把汗衫脫下,將像章後面的別針插進胸脯的肌肉裡,別在胸脯上,只見鮮血從胸前直流,流到褲子上,……即使這樣,他也沒有獲得人們對他的同情,批鬥會照樣繼續進行,一直到中午十二點才散會。
老陳說,他覺得這樣搞,有點太過分了,但他不敢說,害怕革命群眾說他右傾,對毛主席沒有感情。
看來,那兩位的「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還得戴下去,那位將毛主席像章別在胸脯的肌肉裡會別到何時?天氣這樣炎熱,他就不怕發炎、化膿?
1968年9月7日星期六
江西開展「三查」運動的影響,已經波及到國外。
下午,外交部來電:據我國駐剛果(布)大使館反映,駐在江西的水電部×工程局派有一個工程隊,幫助剛果(布)建設一水電站。最近,這個工程隊不少人 (大部分是技術人員,也有工人)到大使館反映,他們紛紛收到國內親屬來信,說他們在運動中,被群眾揭發有嚴重問題,有的是歷史問題,有的是現行反革命,已沒有資格援外,要他們自動申請回國,接受群眾審查,否則從嚴處理。我國駐剛果(布)使館人員說,剛果(布)與剛果(金)(即現在的扎伊爾共和國)只相隔一條剛果河,游泳就可以過去。而剛果(金)與臺灣建立了外交關係。如果問題處理不好,當事人隨時可能游過剛果河,到東部的剛果(金)申請避難。外交部把情況報告周總理,周總理指示,由江西省革委,立即派人調查處理。
卜明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並讓小李一同前往。
1968年9月 8日星期日
水電部×工程局的施工地點在南城縣的洪門水庫。
清晨六點,我們就驅車前往。上午十點左右,到達南城。先到南城縣人武部瞭解情況。
兼任南城縣革委會副主任的人武部長接待了我們。
他說,這個工程局在洪門水庫擔負建設地下水電站的任務,把一個不大不小的山幾乎掏空了,電站全部建在這座掏空的山中。他們是屬於地專級的單位,沒把縣裡放在眼裡。
這個單位從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武鬥就搞得很凶。那還是去年二月,他們剛開始起來鬧革命。造反派逼著該單位的武裝部長要槍,武裝部長不給,被他們幾乎打死,縣裡知道後,就以他是 「反革命」的名義,將他拘留。實際是「監護」。現在還押在監獄裡。
飯後,在縣人武部長的陪同下,我到監獄裡去探望了這位武裝部長。
這是一位山東大漢,至今仍不能站立。他坐在鋪在地上的席子上,向我們談了他被斗挨打的經過。
造反派逼他要槍,他被打得沒法,就胡說:「槍藏在附近一座佈滿荊棘的懸崖絕壁上。他們派了幾個勇士,費盡力氣,終於爬了上去,什麼也沒有找著,返回時有一個險些喪命,於是對我又是一頓毒打。我就說,放在水庫的大壩底下。那時候,正是數九寒天,他們派了幾個小夥子,喝足了白酒,光身潛入水庫大壩底下,還是什麼也沒有撈著。這回打得更厲害了。這時候,幸虧縣裡把我拘留到這裡來,否則,我早被他們打死了。」
到了洪門水庫以後,才知道電站已經完工,等待驗收。工程局的機關和施工人員已經轉移到贛西北靖安縣的新的工地去了。這裡只留下少數留守人員。他們說,不瞭解情況。
為了不虛此行,我們找到了電站的建設單位的領導談了談。他說,工程局的階級鬥爭搞得很凶,特別是開展「三查」運動以來。一些鬥爭對象被鬥得走投無路,紛紛自殺。他舉了兩個極為悲壯的例子。
一個工程技術人員在辦公室的走廊上,拿菜刀將自己的腹部剖開,而後將腸子掏出來,用剪刀一節節地剪斷,邊剪邊喊:「請大家看看,我的心腸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 這時,走廊兩旁各個辦公室的門口擠滿了圍觀的人,他們個個都被驚呆了,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和救助。他們眼看著自殺者將腸子一節節的剪下,血淋淋地落在走廊的水泥地板上,地板被血染紅了。自殺者在把腸子剪了十來節,在走廊上走了十來步以後,終於倒下了,嚥氣了。
另一個自殺者在挨斗的時候,被稱為頑固不化者。他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頑固不化,找了幾個(根)三四寸長的四方形的土鐵釘,趁上廁所之機硬是用磚頭將一枚鐵釘打進頭部的顱腔,另一枚打進一半,他倒下了。當看守人員見他久久不出來,闖進廁所時,他已不能說話。後來死於送往醫院的途中。
我是毛骨悚然聽完電站建設甲方負責人講完這兩個自殺者的故事的。
這是一座人間地獄。不知道他們在鬥爭中使用了哪些殘酷的刑訊逼供的手段,才逼得這兩位自殺者採取如此殘忍而壯烈的手段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的。然而,當我們問及這方面的情況時,這位甲方負責人卻閉口不談。他說:「工程局有一位老管理員,也是老革命了,你們可以把他帶到縣裡去,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他可以如實反映情況。」
晚飯後,我們把那位老管理員一同帶到南城縣。沒有想到,工程局的保衛組負責人竟開著小車尾隨而來。他阻止管理員同我們接觸。
1968年9月9日星期一
上午九點,縣人武部長來找我。他說,縣革委正在開常委會,工程局的那個保衛組長闖進來硬是不走,他們對他毫無辦法。讓我去把他請出去。
我立即打電話給南昌的卜明,把一天來瞭解的情況向他作了匯報。正好,保衛部的幾個領導正在開會,他們商量了一下,讓我轉告南城縣革委會,由縣人武部立即把工程局的那位膽大包天的保衛組長拘留起來。
晚上回到南昌。向領導作了詳細匯報。明天去靖安。
1968年9月10日星期二
上午,驅車直奔西北靖安縣西邊的九嶺山的水電站工地。見到了工程局革委會李主任。他否認逼迫在運動中有問題的家屬給援外職工去信,要求他們回國的事。他可能已經知道拘留了他們的保衛組長。對我們的調查,態度極為冷淡。在這種情況下,要想把問題搞清楚,不是我們所能辦到的。
回來向領導作了匯報。為了徹底揭開這個單位的蓋子,省裡決定,將他們革委會的全體成員,集中到南昌辦學習班。
1968年9月11日星期三
外交部派來兩個同志,瞭解我們對工程局援外人員家屬問題的處理進展情況。我向他們匯報了三天來所作的工作。他們對我們的迅速行動表示滿意。
1968 年9月25日星期三
接待組向我報告一個重要情況。
瑞金縣一個幹部來反映:二十二日縣裡召開了各公社專案組長會議,強調深入開展「三查」,大反右傾,學習廣東一些地方的經驗,權力下放,搞「民辦槍斃」。敵人很猖狂,他們要殺我們,我們怎麼辦?要拿出成績向國慶節獻禮。會議結束後,二十三日上午,律陽公社就殺了七個人。他說,這個殺戒一開,不得了。公社、大隊幹部可以隨便殺人,他們想殺誰就殺誰,不要立案,不要證據,不要審批。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各公社集中了「三查」對象五千多人,如不立即制止,幾天之內,可能全部殺光。
我立即把這個情況報告了保衛部領導。
1968年9月25日星期三
接待組向我報告一個重要情況。
瑞金縣一個幹部來反映:二十二日縣裡召開了各公社專案組長會議,強調深入開展「三查」,大反右傾,學習廣東一些地方的經驗,權力下放,搞「民辦槍斃」。敵人很猖狂,他們要殺我們,我們怎麼辦?要拿出成績向國慶節獻禮。會議結束後,二十三日上午,律陽公社就殺了七個人。他說,這個殺戒一開,不得了。公社、大隊幹部可以隨便殺人,他們想殺誰就殺誰,不要立案,不要證據,不要審批。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各公社集中了「三查」對象五千多人,如不立即制止,幾天之內,可能全部殺光。
我立即把這個情況報告了保衛部領導。
1968年9月26日星期四
瑞金縣今天繼續來人反映該縣搞「民辦槍斃」,亂殺多人的問題。據不完全統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兩天之內,全縣各公社、大隊大約殺了一百二十多人。大多是以組織「反革命集團」、「暗殺團」的名義,(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殺害的。殺人的方法除了槍斃外,還有用石頭砸、木棒打、刀子捅的。有的把人殺死後,推到懸崖下,連屍體都找不到。真是駭人聽聞!
難道這就是階級鬥爭嗎?
1968年10月22日星期二
群眾專政組組長慶賀一行三人,去瑞金縣調查「民辦槍斃」,亂殺人的問題,共去了10天,昨晚歸來。
他說,瑞金縣各公社九月二十三日起至十月七日上,共殺了177人,年齡最大的70歲,最小的只有11歲。有40多人是地富子弟,50多人是貧下中農出身,其他都是四類分子。都是以現行反革命或組織反革命集團的名義,(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殺害的。
九月二十三日,殺34人;二十四日,殺90人;二十四日晚,縣革委會徐主任發現這個情況後,立即召集各公社幹部開會,叫堅決制止,但沒有制止住。又連續殺了三天。二十五日殺15人,二十六日殺16人,二十七日殺19人。到二十八日才基本剎住車。
瑞金縣這次搞「民辦槍斃」的,共有八個公社一個鎮。其中殺得最多的是律陽公社,共殺了89人,佔全縣殺人總數的一半。這個公社從解放到現在才槍斃 34人。這次殺人相當於過去的兩倍半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