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文人,一旦當了領導,便免不了被人詬病。王安石當的是總理級的大官,又推行了改革,不被文人扎堆的宋朝罵死也難啊——畢竟他是改革事業的總設計師。說到底,改革革的就是既得利益集團的命,那誰不痛呢?於是,大家都跳將起來了,以至在《宋史》裡,王安石彷彿是興風作浪的小人。
就是現在,又何嘗不是如此?
本來,蘇東坡與王安石私交還是相當不錯的,只是政見不同而已。但是,粉絲們卻就此大做文章。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就明顯貶斥王安石;而改革家們,又從王安石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中得到極大的振奮,更奮然而前行。就像「高處不勝寒」一樣,王安石是孤膽英雄,粉絲肯定不及蘇東坡多。而人們總是喜歡抬高一個排斥另一個,以達到對比反襯的效果。其實,蘇東坡與王安石並不截然對立,而王安石真正的對立面是司馬光。就像我,因為支持王安石,就覺得司馬光除了會砸缸之外,就是砸改革了。
政治上的事,眾說紛紜,各為其主各秉其說,我們撇開不談。我們只想撥開歷史的迷霧,抖落政治的紛擾,還原一個私生活中的王安石,看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王安石是一個很隨便的人,他只愛讀書,不拘小節,也是一個臭男人。年輕的時候,他在韓琦手下做事。讀書到天亮,洗漱來不及,就蓬頭垢臉地去上班。韓琦見了,就說:「年輕人,要多讀書,別夜生活太豐富了!」王安石就很鬱悶,說:「領導不瞭解我啊!」後來,錦袍玉帶,出入朝堂,也是一副邋遢相。一天,一隻虱子從王安石的衣領裡跳出來,沿他的鬍鬚往上爬。皇上看見了,偷樂;而王安石還蒙在鼓裡。退朝時,同事趕緊告訴他,說這一隻虱子啊,高貴至極,不可輕去,它「屢游相須,曾經御覽」,說得他哈哈大笑,彷彿真得了捫虱而談的魏晉風度。王安石面色比較黑,有個同道勸他去做美容,說用一種香菜可以去黑增白,王安石笑笑說:「我天生是個黑炭,香菜能把我怎麼樣呢?」
王安石對吃也很隨便。他到中央工作後,有人說他愛吃獐肉乾。他的夫人說:「誰說的啊,我們老王從不挑食的。」就問僕人怎麼知道的。僕人就說,他吃飯時,別的菜動都不動,獐肉乾卻吃得底朝天。夫人問,你把那碗獐肉乾擺在哪裡,僕人說擺在最靠近王安石的地方。夫人就讓他們明天換一換,把別的菜靠近些。結果,別的菜吃完了,獐肉乾一動都沒動。可見,王安石對吃是多麼不上心。一次,兒媳婦家的親戚到京城來,王安石約他吃飯。他原先以為宰相要盛宴款待他,結果到了中午還不開飯,餓得肚皮咕咕叫。好不容易開席了,結果沒什麼菜。先上了兩隻胡餅,又端來幾碟豬肉,就開飯了,旁邊只有一碗菜羹。親戚很不高興,就不動筷,只吃胡餅的中心,把四邊的皮剩在桌上。王安石也不說什麼,就自己拿來吃了。那個親戚見了,又是尷尬又是慚愧。真是沒想到啊,身居高位的宰相,對人對己竟這麼「摳門」!
是的,王安石律己甚嚴。詞是宋代的流行歌曲,可王安石不大作詞的,詞多少是靡靡之音。可是,那些所謂有情調的高官,卻總是依紅偎翠,與娛樂圈眉來眼去,而一邊卻寫道德文章。王安石不一樣,家裡高挂紅旗,卻從不樹彩旗。大概夫人都覺得相府門第沒有一面彩旗太寒磣了,就買了一個妾給他侍奉左右;可王安石卻不要,還問人家是怎麼一回事。那女子說自己原先是軍中大將之婦,由於丈夫運官糧翻了船,按規定須賠償,而抄沒全部家產還不夠,只好將她賣掉抵債。王安石很是同情,就讓她回去,夫妻團聚,還把夫人買妾的九十萬錢也盡賞給她。你看,這樣的模範丈夫,這樣富有同情心的高官,就是如今,又有幾個呢?但是,王安石並非不解風情。有一次午睡醒來,他告訴朋友,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自己當年的初戀情人,他還寫了一首詞送給她,前面的忘了,還記得後半闋:「隔岸桃花紅未半,枝頭已有蜂兒亂。惆悵武陵人不管。清夢斷,亭亭佇立春宵短。」王安石也就是這樣柏拉圖一下,點到為止,在娛樂事業發達的宋朝,真是難得啊!
晚年的王安石是寂寞的。他的兒子死了,這讓他心灰意冷。下野之後,為了求得心靈的寧靜,他幾乎皈依了佛教。他兩次把家產捐給寺廟,都向皇上詳細報告財產的來歷和數目。其中一個奏章裡更是詳盡:「臣相次用所得祿及蒙恩賜雱銀置到江寧府上元縣荒熟田,元契共納苗三百四十二石七斗七升八合,一萬七千七百七十二領,小麥三十三石五斗二升,柴三百二十束,鈔二十四貫一百六十二交省,見托蔣山太平興國寺收歲課,為臣父母及雱營辦功德……」對於這樣清楚申報財產的大臣,皇上哪會不同意呢?何況,皇上與王安石也是龍虎風雲,千載一時,君臣情分不淺。可惜,皇上先他而逝,改革大業最終毀於一旦。司馬光不問是非,是個凡是派,凡是新法,一概廢除,就像他當初砸缸一樣。王安石聽說最後連免役法都要廢除時,不由長嘆:「此法終不可罷!安石與先帝議之二年乃行,無不曲盡!」可是,此時那些人不來反攻倒算你就不錯了,一個失勢的前宰相,還能有什麼作為呢?一年後,王安石也追隨先帝而去。當權的司馬光,雖肯定王安石「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但其它幾乎就是一無是處。只是為了防止小人反覆,維護朝廷的體面,維護一個宰相的死後尊嚴,乃決議贈與「太傅」。蘇東坡為之起草《王安石贈太傅制》,春秋筆法,褒中寓貶;可是,司馬光還是覺得太客氣,連帶對蘇也不以為然了。
王安石死後,成了一筆不尷不尬的政治遺產,以至於連墓誌銘都沒人寫。其實,那些蓋棺論定,能還原一個真實的王安石嗎?而今天,他從私人空間,穿越時空向我們走來,或許會問:你們看我,像是一個小人嗎?
来源:香港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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